只是张兴锒盘算的倒好,可是那些旧上海放高利贷的就能顺着张兴锒的如意算盘么?毕竟论起心狠手黑,这搞囤集居奇的和高利贷的,也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当然,谁一谁二,就很难说了。
就在张兴锒算计高利贷者的一天之后,上海浦东,一个古树参天,粗看起来小路都没有的地方,一座极为隐秘的别墅内,旧上海放高利贷的诸位大亨们都默默无语,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
似乎每个人都觉得该做些什么,但是谁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算是抱定了以不变应万变的人,心里也有些失落,总觉得该有个人出来肯定下他的这个对策。
他们,就是号称商人中的商人,以钱为商品的高利贷者,自认为是商品市场这条生物链最顶尖的存在!当然,他们自认为叫地下钱庄,快捷银行就是了
只是现在,这些本该趾高气扬的家伙们,都失去了昔日的微风,所谓地下钱庄的经理、老板们,都聚集在这会别墅的花厅里。这座高大敞亮的厅堂,用料考究,做工精细,尤其是几棵金丝楠木的大树的用料,还是前清时弄的,不是有钱就行的,只怕全上海都找不到第二座来。
原本到了每年大家团聚的这个时候,老板们聚集在这里,喝着名茶,吃着细点,还有上海滩当红歌女的浅斟低唱,议论着今年的收货。许许多多人一年的辛劳和血汗,到底能被这些吸血鬼抽走多少,就在这样的聚会上决定了。
此刻,厅堂里却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惶恐感,象往常的聚会一样,厅上摆开了六张八仙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小菜细点,名茶好酒。可是今天这些对饮食起居极其讲究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有胃口。各家的经理、老板们一个个都是枯坐不语,有人眼睛转得飞快,似乎是在计较什么,也有人稳坐钓鱼台,处变不惊的模样。有人忽然站起来,走了几步,又一屁股坐了下来,打开手里的纸扇一个劲的猛煽。
“现在好歹我们也是大挣了一笔,不至于这么慌神吧。”一个胖子受不了身边人的狂风,说道。
“李叔,我这是心热,不扇凉不下去。”煽扇子的人看起来年轻些,也有点忌惮这个李叔,赔笑说道。
“热个屁,咱们纸面上的利润又没少,共产党一来,黑帮放印子钱的被抓的抓,跑的跑,外来洋行又跑路了,现在咱们四个月都顶过去两年的了,满柜子钱,没来头心焦什么?”胖子不满道。
“李叔,这话说的,现在是不少,以后呢?”煽扇子的人是“积善堂”的少东家,他家的地下银行是旧上海最大的十家高利贷地下银行之一。
“以后也不会少吧,现在虽然说刘白羽限定利率不得高于共产党的30%,可是大家都晓得的,做商业不听潜规则,听衙门的,那就信誉扫地,别想做下去了。”
胖子依然不紧不慢的说道,“何况共产党的银行只给纸片片钱,纸片片钱那就是纸,叫金子也没用,以前常凯申出的金圆券不就是例子么?哪有咱们的真金白银稳当!虽然现在共产党的纸片片钱只贬值了一半,明面兑换大洋是1000比1变成了,私下的1500比1。不过呢,国民党的金圆券头几个月不是比他还稳定么?纸片片钱就是纸的,衙门骗人的,谁信活该谁跳楼!”胖子是“洪福堂”的掌柜。
“就是,那些开工厂的需要钱周转,他不从到你行里贷,就贷到我行里,都是一个行情,大家公议的,有什么好折腾的?”一个抽着大烟,细的仿佛麻杆一样的瘦子说道。
“我是怕共产党的纸片片钱真立住了!”这少东家咽了口吐沫,仿佛看到鬼怪一样。“你们没去看刘白羽他们什么特供券兑换的商品么?看了简直就要做恶梦!那五十元特供卷的手表,比瑞士表还体面!我昨天晚上看了一次,那夜里放光,象闹鬼一样!弄的我晚上都没睡好觉!”
煽扇子的这位眼圈都黑了,看来昨晚被折腾的真是不轻。
“那是你胆子小,再加上没见过世面,夜明珠见过没?没见过听说过没?就是手表里加了小粒的夜明珠呗!瞧你这点见识。”
叫李叔的胖子话里话外的挤兑他,显示自己世代富豪的身份,鄙视这个才发财两代的暴发户。
胖子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再说了,那商店的商品再好,也是要拿银元金条,美金去换什么特供券的,和共产党的纸片片钱——对了,叫人民币不相干。我们管他怎的。再者他好东西做得再多,不也得我们去买。你怕什么?再说他做得好东西多了,价格就跌了,对我们是好事,那个什么旺旺仙贝就不错,五块大洋一袋,值这个价――”
叫李叔的胖子打了一个饱嗝。然后从兜里拿出一袋旺旺仙贝,自顾自的吃着——显然具有胖子必备的吃货属性。
“这事要真这样就好了。”坐在一旁的老者长吁了口气,“要是他们哪天允许这人民币兑换什么特供券呢?那我们可就是……”
“这不可能吧?这么好的东西,能让人用纸片片钱去换?多少好东西够全国人分的?共产党要开善堂啊?自古衙门有这么心善的么――”
叫李叔的胖子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的大肚子不断伸缩,仿佛要爆炸的皮球一样。
“难说啊,按理说官府就该收刮民脂民膏,哪有贴钱为了老百姓的。”老者叹了口气,“就说这次煤炭的事情吧,我逼死了那些短命鬼接受了那么多煤炭,本来想和张兴锒一起炒作,大挣一笔的!结果,共产党不知道从哪里拉过来了无数煤炭,按户口本每人限购——这煤炭价格一天就腰斩了——唉,今年挣得这点,全赔进去了!”
“切,和张兴锒哪条疯狗在一起挣钱?不怕他咬你么?实话实说,我可知道张兴锒几天前就开始抛煤炭了,他是早知道风声了吧!”
“听说这次的煤炭都是从上海周围秘密过来的,来源是谁都不知道啊!煤炭共产党能控制住,那食盐,布匹呢?都控制住了,共产党的纸片片钱可就立刻等于真金白银了,放贷这买卖这么赚钱,他们岂肯轻易放过?万一他们的纸片片钱立住脚,我们吃什么呢?”
这话事关高利贷者的饭碗,立刻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这时有人对着中间一直坐着凝神不动的人喊道:
“王三爷,你是我们这些玩钱的主心骨,拿个主意管管这事吧!”
这位被称位王三爷的人年过五旬,五短身材,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酒色财气的颓唐之感,透着股精明干练的劲道。他本名王安,家里大排行行三,大家都尊称他一声“王三爷”,倒把他的本名掩去了。
他家里开着一家“福禄堂”钱庄,此人善谋果敢,公私各方面都维持得不错,在高利贷行业上很有声望,是这里的头面人物。各家高利贷商人更是为马首是瞻。
这王三爷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说过话,这会见人指名问他,才开口道:“主意?我哪有什么主意?人家是正经的朝廷官府、正经的买卖。而且也是给老百姓造福来的。我们一群吸人骨髓的放高利贷的凭什么来管?”
王三爷说了这句大实话,顿时让周围都安静下来,然后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没错,咱手里的银元是共产党的纸片片钱比不了的,可是——这有什么用呢?人家是官府啊,一个投机倒把的罪名,你就等着被抄没全家吧!山西银号的同行们,现在都是什么下场?没打听过么?”
王三爷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各位掌柜,你们心里想什么我王三爷知道:无非是想离开大陆,又不放心放出去的款子,想留在大陆,又怕人家共产党财大势厚,到时候不要说学山西那套,就是按照规矩来挤我们一脚,大家的收益也是……自古穷不和富斗,民不和官斗,这共产党比咱们富,还是官……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