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洛扬用力咬住嘴唇,右手握得更紧,指甲掐进了掌心,觉不出疼。她眼含祈求地看着他,却说不出话。
俞仲尧其实看不得她这样子,看见就会生恻隐之心。但是这次,他选择忽略,错转视线,“打算要我等多久?”
章洛扬缓缓伸出手,却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手背向上,摊平在桌案上。
纤长秀美的手指,修剪得短而整齐的指甲,只是无名指关节处有些扭曲、凸出,不能伸直。
但这绝不是她回避的理由。
俞仲尧用下巴点了点她的手,“掌心。”
章洛扬慢吞吞翻转手掌,垂眸看着横亘在掌中的清晰纹路。
那道掌纹,是章府不能外宣的秘密之一,是她这些年来自卑的源头。
俞仲尧看了一眼,喝了一口酒,转身走开,将身形安置在躺椅上。这片刻间,想通了关于她给他的一些不解之处。
本朝经历了三百多年风雨,风气越来越差,有些荒唐的说法慢慢变成了不成文的规矩,例如女子二月生、断掌,例如格外重视八字凶吉。
谁家有了这样的孩子,都似做贼一般极力遮掩。也是很多男子不争气,宁可娶一个面目丑陋但生辰八字旺夫的女子,也不肯与所谓命硬克夫的女子产生任何交集,如同躲避瘟疫。
他是这种反应,或许是没看清,或许是不以为意,不管怎样,都让章洛扬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
她最怕面对人们看到断掌时的反应。有些人会满目嫌弃,如父亲、继母;有些人会惶恐不安、急急逃离,例如年幼时的玩伴;有些人则会满目同情,因为深信断掌的女子克夫、阻碍亲人运途,看准了她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一辈子都会被家人嫌弃。
小时候,哪一种反应于她都是不可承受的。而到如今,最怕的是面对别人因此生出的同情、嫌弃、躲避,兴许是长辈手足给的太多,心魂已麻木。
她的手虚弱地垂落在身侧,略等了片刻,见他已在惬意地自斟自饮,便坐到了椅子上,继续做手边这件事。他却在这时候出声:
“你的无名指,是怎么伤到的?”
她连忙站起来回答:“是原来习武的时候,与人起了冲突,伤到了手。”
“伤势如何?”俞仲尧问道,与她闲聊的语气,随意、温和。
她语气黯然:“无名指走形,没有知觉。”
“小瑕疵,不算什么。”他说。
章洛扬点了点头。的确是,不算什么,但在当时,却带给她很多影响。
俞仲尧无意间瞥了她一眼,见她站在书案后,不由微笑,“坐。不能一心二用么?”
“应该可以的。”她听话地落座。
“王皇后与瑞和皇帝的生平事迹,你听说过么?”
“听说过。”
王皇后,也就是当今皇上的皇祖母。瑞和皇帝爱重发妻,给了她一生专宠,为了她废除六宫。王皇后孕育四子一女,与夫君伉俪情深,又心怀苍生疾苦,深受官员百姓爱戴。
王皇后过世时,享年六十一岁。越两年,瑞和帝因着长久的思念、悲恸伤及龙体,不治驾崩。
那是一段人间佳话,不知道的人太少。
俞仲尧继续道:“王皇后是断掌。”
“啊?”章洛扬惊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俞仲尧肯定地颔首,“太后与几个老宫人都曾亲口与我说过。”
“可是——”章洛扬心念数转,“知情的人特别少。”
“的确是,知情的人很少,介意的人太多。但是,你自己不能介意这一点。”俞仲尧说出自己的用意,“尤其是,你已离开燕京,不再是章府闺秀。你不在府中,他们反倒过得更差。”
“……明白了。”章洛扬由衷道,“谢谢三爷。”王皇后要是那么介意,当初便不能风光从容地与瑞和帝大婚,不会安然享受夫君给她的深情、宠爱。
俞仲尧弯了弯唇,将酒杯放到手边矮几上,拿起一本书来看。他想,自己真的是太闲了,要么就是这种性情的人是他的克星,总让他管闲事。
章洛扬默默地将右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有那么一阵子,心神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