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众商人和城中大户之间,沈鲤的容貌并不出众,谈吐也不见得有多优雅,但这个年青人站在宁完我的面前,不卑不亢。
跟那些吓得脸se发白的人们比起来,他反而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自平壤往南,数千里海域,风急浪高,一来一去,经年累月,”沈鲤侃侃而谈道,“平壤的政令,若是要传到双屿,快则一旬,慢则一月,倘若当地驻守将领生有异心,如何能制?”
江浙会馆的做法,便是由商人们统筹经营,而平壤的舟师负责沿途护送。倘若是送到双屿、鱼山、大陈山这种遥远的地方,平壤的舟师也不可能每次都来回数千里。
因此分出一部份军队,驻扎在遥远的南方岛屿,作为中间的转运据点,便会成为惯例。
而这些军队的手中有士卒和船只,商人们手中有银子粮食,山高皇帝远,倘若双方一勾结,就会在海上形成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
规则,人人都会做得非常漂亮。
但规则之外的人心,却是最难制的。
“依你之见呢?”宁完我笑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倘若在南方诸岛驻军,就算是孙武复生、诸葛再世,也无钳制的良策,”沈鲤说道,“因而应在江浙会馆的商船上,下一番功夫!”
“商船?”宁完我问道,“可是想将商船改成战船?”
“右议政高见!”沈鲤笑道,“商船,弱而无力,倘若在海岸行进中,与大明水师遭遇,恐无自保之力,而战船则不同,福船耐风涛,且御火,可发佛郎机,可掷火球,倘若增其层楼,多添货仓,仿苍山船例,多设桨橹,顺风逆风,皆可前行,便可不费平壤一兵一卒,纵横万里海域!”
天下海船,以舟山的乌槽船为首,自平壤往辽东,直至山东、南直隶、浙江,海岸边,尽为乌槽船。
此时的海运,并非横越大洋,而是沿着岛屿和海岸,一路前行。
因此所有的海船,船身都不大,层楼也不多,三宝太监下西洋那种巨舰,早就成了绝响。
近海之中,眼下最大的战船,是大福船,能容百人,底尖上阔,首昂尾高,有柁楼三重、帆桅二座,船侧设有护板,上面还有木女墙和砲床。船身为四层,最下层是填仓石,上一层是睡觉的地方,再上层是水柜等杂物,最上是甲板。
层与层之间,有楼梯相通,还有护板,可发火石。
但这种船有个很大的缺陷,就是没有足够的货仓,运货能力极差,况且它只能顺风而行,并不适合当商船。
而苍山船首尾皆阔,帆橹并用,橹设船傍近后,每傍五枝,每枝五跳,跳二人,以板闸跳上,露首于外,其制上下三层,下实土石,上为战场,中寝处。其张帆下椗,皆在上层。
名将戚继光曾经说过:“大福船、海苍船不能入里海,而苍山船可入!”
不受地形和风向的限制,是苍山船最大的优点。
听了沈鲤的话,宁完我皱了皱眉头,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便是将乌槽船、大福船和苍山船这三种不同类型的船只,混为一体,组成商战两用的海上霸王。
但这样就有三个难题无法解决。
其一,是这种战船的制造,姑且不论平壤有没有足够的银两,单就造船技艺来讲,自刘大夏焚了郑和下西洋的卷宗之后,龙江船厂早就失去了往ri的荣光,造些乌槽和福船,便是那些匠人的极限了,到何处去请能造这种海上霸王的匠人呢?
其二,是造船的成本,若要造船,便须砍伐树木,越大的船,需要的木材就越优良,通常得去远离海边的深山老林中,才能找到所需的一些木材。
如此一来,造船的成本就高了,当造船的成本,远远高于船只的年收益时,本着无利不起早的原则,没有商人会投入这么多银两!
因此,制约沈鲤所说的这种商战合一海上霸王出现的最大难题,便是银两!
其三,商人重利,有这种海上利器在手,将不复为平壤所制,这比解决驻岛将领的反叛还要棘手!
“宁大人,小人的家父,愿将所有家资捐出,”沈鲤似乎是看出了宁完我的疑虑,大声道,“小人原籍吴兴,家父在南京,正好有一船厂,其中有七十余名造船匠人,皆jing通三宝大船!”
三宝大船,即民间俗称的宝船,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高大如楼,每船可容千人!
船有九桅、十二帆,锚重数千斤,需动用两百人,才能启航。
怪不得沈鲤似乎胸有成竹,原来他家中,竟然藏有如此多的造船匠人!
不过据宁完我所知,明国已有百余年不造宝船,这些匠人又如何能jing通三宝大船?
“刘忠宣公只是焚了下西洋的卷宗,”沈鲤继续说道,“并未焚了龙江船厂的宝船卷宗,小人家中的匠人们,皆是船厂的匠户,技巧世代相传,若是有足够的银两,便可依样造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