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正是立夏,孟夏之日,天地始交,万物并秀。
清晨的长安城,此时也才将将苏醒,一艘艘小船从永安渠、清明渠犹如过江之鲫,将城郊最新鲜的蔬菜瓜果、鱼螺虾蟹送到沿途的坊市各处的酒楼、茶肆中去,街上的行人已渐是摩肩接踵之势,一路的人间烟火。
此时京都府衙的衙役正匆忙的张贴着告示,朱雀大街是长安城的主街道,由明德门至朱雀门,共计有八块布告牌;务本坊,亦是林府所在坊市,当然此林府是尚书令林靖澄的林府,北门有一块布告牌;以及长安城共计十三个城门,亦是有十三块布告牌,如此大的动作张贴告示便是要将科举之事公之于众。
“凡于六月廿九前至京都府衙报考科举之学子,即可参与八月十四之会试,会试高中者可入翰林院,成翰林院学子,由太师韦邈与博陵崔秉志指点,再参加来年的铨选考核,合格者,皇帝钦赐官职,入内阁···”(这段就这么简单描述了,毕竟是首届)
长安城中的百姓纷纷将布告牌围的是里三圈外三圈,水泄不通。
“初次科考,便只先设了一科,内容是诗词与策论,那难度也不高啊?”好不容易能看到点告示内容的,便将看到的喊了出来。
外围的学子便高喊着,“里面的兄台劳烦看一眼,有何要求?该去哪里报名?”
中间的学子是原地蹦了又蹦,跳了又跳的,活脱脱的一只兔子,看到一些就高喊,“男子满十二,品行端正,府衙无底案者皆可参加。残、娼、优、隶、皂等子弟不得参加···”
长安城是日里有如过年一般热闹,一时间科举一词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此刻,林尽染在府中得了杜子腾的邀请,前去聆音阁一叙。若是未成婚前,得了此信,林尽染还能想着李时安未嫁入林府,去了也无关紧要。但此一时彼一时,林尽染还是有些犹豫。
王平黎邡此前传信来,二人曾听闻哥舒思力与呼鲁努尔二人谈起,送来府上的五百金及金银玉器乃是秘密去了揽月楼找了薛骞换来的,眼下哥舒思力与呼鲁努尔二人将谈判的内容送至突厥王庭的同时,也安排了突厥方运送两百匹突厥马来。但送达的目的地却不是长安,而是张掖郡,但是具体到何处却是听不清了。可以肯定的是,这批突厥马并不会登记造册,而是私运。
王平那夜到访禀报道,这段期间哥舒思力和呼鲁努尔并未出过鸿胪寺客馆,即使出了屋子,王平和黎邡二人也是一直陪着,从未离开半步。如此看来,突厥使团私售战马应当就是那天在揽月楼竞价时所为,这也是引起了林尽染的关注和好奇。
“染之?染之!”李时安见林尽染独自坐在亭中发呆,伸出柔夷在林尽染的眼前晃了又晃。
这会儿林尽染才晃过神来,“啊,是时安呐~”此时在大脑发出命令之前,林尽染的手指已经自动叠好了杜子腾送来的书信,准备顺势滑到袖子里。
李时安见状却及时拿走那封书信,拿到林尽染的眼前晃了晃,有些俏皮的问道,“染之是不打算与时安说说这封信是谁送来的吗?”
林尽染在长安城中认识的人,都是能叫得上名号的,真正算得上有交情会往来的不过是巴掌之数,李时安的父亲与二哥都才刚刚离了京前往北境,临行前还将二人唤到家中用了膳嘱咐了几句,想来也不会私下交予林尽染什么书信,想来便是京中有交情的几位,那就是鸿胪寺的两名‘探子’、京都府尹杜子腾以及揽月楼的元瑶姑娘了。
林尽染见此,有些苦笑道,“时安若是想看,便拿去看了就是,染之并没有什么好隐瞒与你的,只不过染之还在犹豫怎么回复。”
李时安假装要打开书信看,却是虚晃一枪,又将信叠好递给林尽染,轻轻一笑道,“时安虽是好奇,但也不想干预染之的私事。若是染之愿意告诉时安,便会直言相告。若是染之不想说,时安也不能强求。”
林尽染接过李时安递来的书信,犹豫了片刻,便将书信置于一旁,一手拉着李时安抱在身边,坦然道,“是京都府尹杜子腾的来信,明日他休沐,约我去揽月楼。今日府衙刚张贴了科考的告示,忙的不可开交,不便亲自前来说这个事,便遣人送了书信来。因此,我还在犹豫,如何回他。”
“染之为何要犹豫?”李时安浅浅笑道,“莫不是觉着时安会因元瑶姑娘吃味,而不肯让染之去?”
林尽染有些为难,背靠着栏杆往后仰了仰,默不作声。
李时安却是抓着他的大手,轻轻地说道,“若你真与那元瑶姑娘无瓜葛,那你又何必关心时安怎么想呢,若真有瓜葛,时安也早已说过,只是到时莫要忘了替她赎了身。你我夫妻二人,拜过天地高堂,时安定是信你的,想去便去。”
话似和风细雨般滋润心灵,归宁后的李时安似是更看的通透了一般,林尽染虽未与元瑶有什么情愫,但是如此的李时安倒是让林尽染心中更为愧疚。
林尽染用手轻轻刮了刮李时安的鼻子,轻声解释道,“揽月楼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而那个元瑶姑娘想来也不是什么善类。王平与黎邡传来的消息···”林尽染将事情与李时安和盘托出,娓娓道来。
李时安蹙了蹙秀眉,若有所思,片刻后便问道,“所以染之觉得元瑶姑娘可能才是揽月楼真正的话事人?”李时安心中此刻有些忐忑。
林尽染见李时安流露出有些不安的情绪,便安慰道,“倒也并不能下此定论。王平和黎邡二人也只是猜测那两百匹战马可能是在揽月楼里竞价后交易的,许是还有其他时间可能以其他的方式交易也说不准。元瑶姑娘毕竟是揽月楼的头牌姑娘,若是揽月楼不愿放人倒也能想得明白,但是明明能被赎走却又不走,那便有些耐人寻味了,太多的迹象表明这个头牌姑娘在揽月楼的话语权绝对不低。故而,我有些犹豫,当然主要还是担心时安不悦,毕竟,我这腰上的肉可不止被你揪了一次了。”说着还作怪似的摸摸自己腰上的嫩肉。
提起这个李时安便忍不住偷笑,朝林尽染飞快地做了个鬼脸,轻声笑道,“谁让那个狐狸精如此来气我,便是你在招蜂引蝶,时安只能来欺负你咯。”
不过想起那夜初见狐狸精元瑶姑娘,连李时安都不得不感叹如此美貌的女子,身段又是妖娆,心中的担心还是有的,但见林尽染对她还是有些防备的却是能稍稍放心些,“明日去赴杜大人的约吧。往后若是要去揽月楼也不必多顾虑,时安永远都是相信夫君的,只是你也知揽月楼是险地,且要打起精神来,莫要中了贼人的圈套。”
“时安的话,我记下了。”林尽染也顿时松了口气,将李时安搂进怀里,李时安如同乖巧的猫咪一般,在林尽染胸口聆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中不禁暗道,‘是说了实话,还将心想的都与我说了’。此时不禁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容。
翌日,林尽染一路行至通义坊,心中不禁暗想这杜大人今日究竟约自己到揽月楼有何事。却见未发觉两匹快马从一旁呼啸而过,一眨眼却又消失在街口,还未轮到林尽染痛骂几句,便听闻通义坊内一片嘈杂之声。
林尽染此时也不由的加快了脚步,只见聆音阁门口台阶下停了两匹快马,应是聆音阁内的小厮在替马主人牵着,此刻在门外候着,马旁有一老汉,脸上、身上皆是些尘土,嘴角还流了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周围虽说是围着一圈人,却无一人敢上前去扶一把。正待林尽染上前去看下老人家的伤势时,已有一个身着素衣粗褐杉,脚穿草编鞋的男子快步上前,关切的询问着老人家的情况。
许是囊中实在羞涩,那男子并不能负担不起给那老汉看医师,只能一个劲的问那老汉还有没有家人,他可以走一趟,让老汉的家人将老汉带回去医治。
林尽染上前便拿出了几两碎银子递到那男子眼前说道,“你且先带老人家去看病吧。”
那男子见林尽染递过来的银子呆呆的收下,看着眼熟,应是见过一面,但却想不起来是谁。林尽染见他收下了,便从旁边走过,那男子慌忙的高呼道,“鄙人向成林,敢问仁兄尊姓大名?!”
只见林尽染头也不回的进了聆音阁,一旁围观的百姓赶紧替林尽染回道,“他便是大将军府的新婿林尽染啊,你能得他相助可真是你的福分了。”
那叫向成林的男子,默默地多念了几遍林尽染,竟也觉得耳熟。
林尽染这才刚刚踏进聆音阁的大门,便见揽月楼里一片喧闹,楼中唯一的出入口南门口都已挤满了人。
“元瑶姑娘又不在?老子来了多少次了,元瑶姑娘就是不在,你这揽月楼莫不是在欺我?”听声音倒是有些纨绔子弟的感觉,“啪啪啪”,里面还时不时传出来拍桌子的声音,“赶紧把元瑶姑娘叫出来!如若不然,我拆了你这揽月楼!”
有好戏看了啊?林尽染心中不禁暗想到,这倒是难得的好机会,正巧看看这揽月楼究竟有什么牛鬼蛇神在里头,毕竟不是背靠皇室的青楼。若是说之前的依仗是韦俨,但眼下韦俨已死,那接下来的还会有谁能保揽月楼?林尽染抖了抖宽袖,捂住半脸,走近南门,时不时从透过人群的缝隙中观察里头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