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谡顾不上表达自己的欣喜,他趁四周还没什么人,赶紧卸下马匹的鞍具,从狱卒身上摸出一些钱与食物,然后毫不犹豫地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天色朝阳平关而去。这个时候的他其实是别无选择的:回南郑面见丞相绝对不可能,那等于自投罗网;而自己的家人又远在成都,唯有去勉县才或能有容身之处。
重要的是,他想要活下去,要自由,而不是背负着一个屈辱的罪名死去。一路上清冷的风吹拂在脸上,路旁的野花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加上纵马狂奔的快感,这一切让他沉醉不已,尽情享受着自己挣脱了藩篱的轻松感觉……
忽然之间,马谡听到官路对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急忙一拨马头,想避到路旁的树林里去。不料这匹拉辕的马不习惯被人骑乘,它被马谡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惊,双蹄猛地高抬,发出嘶鸣。马谡猝不及防,&ldo;啪&rdo;的一声从马上摔到了地上。
这个时候,对面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人马已经来到了马谡面前。
马谡穿的是赭色囚服,避无可避,心想自己的短暂逃亡生涯看来就此结束了。就在这时,这队人马的首领却挥挥手,让手下向后退去,然后自己下了马,来到马谡面前,颤声道:&ldo;幼常,果然是你……&rdo;
马谡听到有人叫他的字,急忙扭头去看,正是他的好友长史向朗。
&ldo;……巨达……是你……&rdo;
两个人互相抱住胳膊,眼眶一瞬间都湿润了,他们万没想到与自己的好友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会面。
&ldo;巨达,你,你怎么会在这里……&rdo;马谡问。
向朗擦擦眼泪,说道:&ldo;我是奉了丞相之命去外营办事,今天才回南郑。幼常你这是……&rdo;他看了看马谡的赭衣,又看了看旁边烙着&ldo;五兵曹属&rdo;印记的马匹,心里一下子全明白了。
&ldo;我本想速速赶回南郑,好替幼常你在丞相面前争取一下,却没想到……已经弄到这地步了么?&rdo;
&ldo;唉,既然今日遇到巨达,也是天意。就请将我绑回去吧,能被你抓获,我也算死得瞑目。&rdo;
马谡说完,就跪在了他面前。向朗急了,连忙扶他起来,大声道:&ldo;古人为朋友不惜性命,难道我连他们都不如吗?&rdo;
说完向朗从怀里取出一只钱袋,塞到马谡手里,然后将自己的马缰绳递给他。马谡愣在那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向朗红着眼睛,表情充满了诀别前的悲伤,急声道:&ldo;还在这里耽搁什么,还不快上马离开这里?难道还等人来抓吗?&rdo;马谡犹豫地抓住缰绳,翻身上马,却仍旧注视着向朗不动。
&ldo;丞相那边我去求情,幼常你一定要保重啊!&rdo;向朗说完猛拍了一下马屁股,骏马发出一声长嘶,飞奔出去。马谡伏在马背上,握着缰绳一动不动,只把头转回来,看到向朗保持着双手抱拳的姿势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晨雾之中。
两位好友最后的一面就这么匆忙地结束了。马谡一边任凭自己的眼泪流出,一边快马加鞭,朝着勉县的方向跑去。
诸葛亮时代的蜀汉官僚体系相当有效率,整个汉中的军政系统在事发后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反应。从南郑向各地发出了十几道紧急公文,命令各地关卡郡县缉捕在逃军犯马谡。这一切仅仅是在马谡出逃后的半天之内。
他们的工作效率也令人感到吃惊,五天之后,马谡即告落网。
马谡被捕的过程很简单:勉县的县属搜缉队在边界地带发现了一名可疑男子并上前盘问,正巧队伍中有人曾经见过马谡的长相,于是当场就将他捉住了。
当诸葛丞相听到马谡再度被捕的消息时,毫不犹豫地下令将其关进军正司的天字监牢。他对马谡彻底失望了。
&ldo;马谡畏罪潜逃&rdo;,无论是正式的公文还是人们私下的议论,都会把马谡的这一举动视作对他罪行的承认‐‐这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不是内心有愧的话,为什么不申辩,反而要逃跑呢?他原本还对马谡存有一丝信心,结果马谡的逃亡就将这最后一点可能性也粉碎了。
诸葛丞相自己都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马谡是有罪的。于是,他立刻公开了费祎的调查文书,并且在非正式的会议上,检讨了自己在街亭守将人选决策上的失误。
马谡的结局很快就确定了,死刑,由诸葛丞相亲自签署。
这个结果在汉中得到了不错的反响。将领们普遍认为这是个可以接受的处置,而丞相府中的文官们虽然对马谡的遭遇表示同情,但在政治大环境下也不敢说什么。只有长史向朗一个人向诸葛丞相提出了异议,不过他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只是恳求丞相能够赦免马谡的死刑。
提出类似请求的还有特意从成都赶来的蒋琬与费祎,不过都被诸葛丞相回绝了。这一次,诸葛亮似乎是决意与马谡彻底断绝所有关系。而对于向朗,诸葛亮更是格外愤怒,因为有人揭发,他在发现马谡逃跑时不仅没有立刻举报,反而将自己的马匹交给马谡协助其逃亡。当诸葛丞相召来向朗质询的时候,向朗只是平静地回答:&ldo;我是在尽一个朋友的责任,而不是一位长史的职责。&rdo;
处于这旋涡中的马谡对那些事情浑然不觉,他被关在了天字监牢中,与世隔绝,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鉴于上一次逃狱的经历,这一次的天字号监牢戒备异常森严。有四名狱卒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看守在门前,内侧则另有十几名守卫分布在各处要点,军正司特意还派遣了三十名士兵在监狱外围,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负责视察警卫工作的是镇北将军魏延,这也反映出军方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面对这位大人物,典狱长既兴奋又紧张,他走在魏延旁边,拍着胸脯对这个板着脸的将军保证说:&ldo;除非犯人是左慈或者于吉,否则是绝不可能逃出这个监狱的。&rdo;
魏延&ldo;唔&rdo;了一声,把头偏过去偷偷窥视在牢房中的马谡。马谡正躺在狱房的糙床上,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似乎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一动不动。
&ldo;别放松警惕,说不定什么时候那家伙又会逃掉。&rdo;
魏延冷冷地对典狱长说,后者连连点头,将牢房的铁栏柱和大锁指给他看。他用手握了握,那锁足有三斤重,需要同时用两把钥匙才能开启;而牢房四壁包括地板则是完全的石质,石块彼此之间严丝合fèng,没一点松动;唯一的一扇气窗只有一尺多宽,还被六根铁栏柱分割开来。他确实看不出任何可供囚犯逃跑的可能。
&ldo;三天之后就会公审,可千万别出什么差池。&rdo;
&ldo;小的明白,尽可放心。&rdo;
&ldo;下午押到的还有李盛、张休两个人,你也不能掉以轻心。&rdo;
&ldo;两间牢房都准备好了,加派的人手也已经到位。&rdo;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离开牢房,两名狱卒立刻补上他们两个的位置,严密地监视着那个犯人。马谡趴在床上,脸压进糙里,看上去似乎已经睡着了,其实他正在紧张地思索着刚才魏延与典狱长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