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陆东楼走进门,一个个纷纷站了起来,拱手作揖,“草民,拜见漕台。”
“都坐吧。”
陆漕台的脸上还是一贯从容温和的笑,不徐不疾地走到太师椅边上,悠悠坐下,捧起了刚上的热茶。
他今日换上了一身绯色的官袍,绯色热烈,却不张扬,烛火漾漾下,官袍上绣着的孔雀璀璨夺目。
黄葭不由地向后靠了靠,像是要把自己与周围人之间划开一道清晰的“楚河汉界”,她方才一进堂屋,见今日来的人都没有穿官袍,而个个手掌关节粗大,这是做惯了力气活的人才有的表征。
估计这一屋子人都是船工,大约还是为漕运部院供事多年的人。
无论是衙署还是船厂,都讲究个论资排辈,在场的人上了年纪的,已经须发花白,岁数轻一些的,也像是年近不惑。
她初来乍到,还是少说话为妙。
陆东楼坐在南墙下,环顾四周,将每个面孔细细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沉沉地落到了西角落那个灰色身影上。
黄葭抿了一口茶,故作淡定,只是陆漕台的目光太强烈,思来想去,还是转过头。
打眼看过去,就是他那张平易近人的笑脸。
陆东楼收回了目光,又扫过众人的脸,忽而一笑,“你不说些什么?”
他的声音照旧温柔,像是在问黄葭,目光却平视前方,好似是看着堂外的烟雨。
黄葭不明所以,也便没有回答。
只是,他一发话,众船工纷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觉西角落里坐着一个姑娘,灰衫荆钗,一身打扮毫不起眼。
只有腰间那把金属制的鲁班尺,在灼灼烛光下,闪出微芒。
虽不知她是何身份,单就这副打扮,众人也猜出了一二。
沉默半晌,数十道目光交织,像是传递着什么讯息,东面后排坐着的人已开始窃窃私语。
陆东楼坐在太师椅上,岿然不动,只要了一套青白色的茶碗,竟慢悠悠地洗其茶来。
黄葭被那些目光打量得浑身不适,不由微微蹙眉,有一种被旁人架在火上烤的失控感。
终于,一个苍老但透着市侩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涌动的平静。
“这位,就是黄隽白黄姑娘吧。”
黄葭循声望去,只见左边第一个位子上,坐着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老先生,褐色衣冠整洁如新,鼻梁高挺,显得整张脸格外瘦削。
黄葭站起身,镇定地拱手一礼,“晚辈黄隽白。”
他点了点头,“在下刘贤文,原先在泉州刺桐港做些木工,说起来,咱们还是老乡。”
他的话里释放着善意,黄葭笑了笑,只是环顾四面的船工首,一个个看着她的目光闪烁。
这个场合,像是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对面,刘贤文笑着摆手,示意她落座。
黄葭面露疑惑,惘然地坐下,却见一个书办忽然走了过来,手里搬着一张圆凳。
“这样说话只怕不方便,黄船师,坐过来吧。”沉寂了好一会儿的陆漕台,忽然发了话。
眼见那张圆凳被摆在了南墙前面、陆东楼的右手边,孤零零地待着,与东西两边的八仙椅泾渭分明、格格不入。
黄葭终于明白过来。
——今日她要面对的,是这一屋子船工首!
黄葭吐出一口浊气,定了定神,在一众人的目光中,走到中间,缓缓落座。
四面寒风敲打着窗户,呼声不绝于耳,凛冬已经悄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