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测员是在自己家中被找到的,当时她坐在后院椅子里。
人类学家是她丈夫发现的,她去敲打丈夫诊所的后门。
生物学家是在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里找到的,那地方距离她家数个街区。当时,她正瞪视着一堵残破的砖墙。
跟前一期勘探队一样,她们中没人记得是如何跨越隐形边界从x区域返回的,也没人记得如何避开了军队在边界外围设置的路障、藩篱和各种设施。她们不知道勘探队第四名成员‐‐心理学家‐‐的下落。实际上,心理学家是南境局的局长,她置所有反对意见于不顾,匿名参与勘探行动,并担任领队。
她们似乎什么都不记得。
那天早晨在餐厅里用早餐时,总管透过占满整堵墙的窗户,望向散布着石桌的庭院,然后又望向缓慢移动的队伍‐‐在如此巨大的建筑里,人似乎显得太少‐‐他问格蕾丝:&ldo;勘探队回来了,大家为什么都不太兴奋?&rdo;
她以极力忍耐的表情看了他一眼,仿佛他是补习班里特別迟钝的学生。&ldo;你觉得呢,总管?&rdo;她已学会使用加重的反讽语气称呼他的名字,让他感觉自己就像祖父鱼竿上的铅锤,注定要坠落到湖底的淤泥里,&ldo;我们已有上一期勘探队的经验,历时九个月的盘问过后,依然一无所获。而在此过程中,他们逐渐趋于死亡。这会给你什么样的感受?&rdo;长达数月神智恍惚,然后,严重的恶性癌变导致他们死亡。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作为回答。当然,她说得对。他父亲就是死于癌症。他没想过那会对雇员们产生何种影响。对他来说,这仍是个抽象概念,只是报告中的文字,在飞往本地的航班上刚刚读到。
餐厅里的地毯呈暗绿色,凸显出由浅绿色箭头构成的花纹,而所有箭头都指向庭院。
&ldo;这屋里为什么不能更亮一点?&rdo;他问道,&ldo;光线都去哪儿了?&rdo;
但此刻格蕾丝已不愿再回答他。
三人中的一个‐‐生物学家‐‐稍稍转过头,望向玻璃,仿佛能看见他似的,总管带着迟滞的羞愧感避开她的视线。他的观察十分专业,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她们恐怕不会这么想,即使明知自己正受到观察。
没人告诉过他,就职的第一天便要盘问这些刚从x区域返回、依然神智恍惚的人,然而总部提供给他这一职位时,一定很清楚目前的状况。将近六周前,这几名勘探队员被收押起来,在北方某站点经过一个月的检测之后才送来南境局。与此同时,他也先在总部参加了两个礼拜的会议,以熟悉情况。日子稀里糊涂地不见了,其中有些天就像一片空白,仿佛他们本来就是如此安排的。接着,一切开始加速运转,给他的印象是,情况十分紧急。
自从来到南境局之后,此类细节使他产生一种徒劳的愤怒感。他在高层的主要联络人叫&ldo;代言者&rdo;,此人在最初的任务简介中曾暗示,鉴于他的历史,这项工作十分简单。南境局是个落后迟滞的政府机构,守着一个处于休眠状态的秘密,由于恐怖主义和环境恶化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这里的秘密似乎已无人在意。代言者生硬地表示,他的任务是&ldo;先熟悉情况,评估分析,然后再深入挖掘&rdo;。这跟他平常的任务简述都不太一样。
必须承认,总管的职业生涯可谓时起时落,他最初是一名外勤特工:负责监视国内的恐怖组织。然后他升职担任数据演绎与机构分析‐‐二三十桩相似的案件,平淡无奇。但他不能透露,这些案子公众是看不见的:不存在的秘密历史。然而他越来越多地担当起修正者的角色,因为他似乎更善于发现别人的特定问题,而不是解决自己的常规问题。在三十八岁的年纪上,假如说他还有点名气的话,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但那也意味着他不必一直守在那里等到事情结束,然而如今,他的愿望就是能从头到尾完成一件事。问题是,没人真正喜欢修正者‐‐&ldo;嘿,让我来告诉你,这事儿你哪里做得不对&rdo;‐‐尤其是当他们认为修正者本身早就应该修正一下自己的问题。
一开始总是很顺利,结尾却不一定。
代言者也不曾提及,x区域位于一道三十多年来始终无人能理解的边界内。没错,这些都是他在审视档案和复制介绍视频时发现的,尽管复制视频并无必要。
他也没想到,仅仅因为取代了失踪的前任局长,副局长便会如此憎恶他。但他应该猜得到:根据档案中零星的信息,她自幼在中下阶层长大,一开始上的是公立学校,需要比常人更努力才能达到如今的位置。而人们私下议论,总管出身于一个隐形的王朝,那自然会招来忌恨。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哪怕在细察之下,那王朝更像是一家每况愈下的连锁企业。
&ldo;她们准备好了。跟我来。&rdo;
再次被他召唤来的格蕾丝站在门口向他发号施令。
他知道有几种方法可以瓦解同事的敌对态度或意志。他可能需要一样样来试。
总管从桌上抄起三份档案中的两份,目光注视着生物学家,双手用力一拧,一边感受着手上的扭矩,一边将文件拦腰撕掉,丢进废纸篓里。
他身后传来类似哽咽的声响。
然后他才转过身‐‐面对副局长无声的愤怒。但他也能看到她眼中的谨慎。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