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执行外勤任务返回时,他父亲坐在一堆新工作的计划图表中间,仿佛这些就是证据。在总管记忆中,她以平静、冷淡、略带怜悯的态度面对这种指控。她就像一股无法阻挡的力量破门而入‐‐刚才还不在家,此刻忽然就出现了‐‐携着最后一刻才在遥远的机场里采购的礼物。她的解释听起来十分无辜,但其实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故事,除此之外,总管在多年后发现,有时她的故事并不那么无辜,因为他自己也遭遇过类似的尴尬。这些是已经撤销密级的故事,她可以分享,只不过都发生在很久以前,时间上有延迟。她的故事和她的冷淡让总管的父亲很恼火,而她的怜悯更令他激愤。在他看来,这是一种倨傲的态度,没有别的解释。你要如何分辨,划过天空的闪电是否真诚?
他们离婚后,总管跟随父亲去南方居住,他父亲在当地社区里过得轻松自在,因为其中有他的一些亲戚,而他的艺术抱负也能得以实现,尽管他的银行账户日益枯竭。搬家后,总管意识到,一栋房子里居然能有那许多声音、动静和色彩,那种震撼的感觉,他至今仍然记得。他就这样突然成了大家族的一分子。
小镇距离南境局不远,在炎热的夏天里,总管有一辆生锈的自行车和几个忠实的朋友,但他总是想到母亲,想到她在某个遥远的城市或国家执行任务:远方的那道闪电时而会从夜空中降落,化身为人类,出现在门口。跟他们同为一家人时并无区别。
他相信,终有一天,她会把他带走,而他也将成为一道闪电,拥有无人知晓的秘密。
关于x区域的传闻,有时细节相当丰富,让总管想到水族馆里成群的水母,形态繁复,危险致命。看着它们在湛蓝的水中一张一弛地前进,你会感觉既真实又虚幻。入侵地点。政府的秘密实验。这样的有机体怎么可能真正存在?如今,类似于官方说辞的简单解释‐‐各种版本的人为生态灾难‐‐相对来说实在太平淡,几乎无法引起人们的注意与好奇。就好像人工喂养的宠物乐园。
然而事实的确具有简单的一面:大约三十二年前,南方的偏远地带有一片区域,人称&ldo;被遗忘的海岸&rdo;,在一次&ldo;特殊事件&rdo;过后,地貌开始发生变化,同时也出现一道看不见的边界或围墙。根据档案记载,某种幻象,或者&ldo;可渗透的边界雏形&rdo;一一轻薄如雾,时隐时现,几乎难以察觉‐‐从某个未知的中心点向四面八方迅速扩展,然后突然停止于现今不可穿越的边界位置。
自那以后,南境局便成立了,并展开调查,勘探过程中牺牲了许多生命‐‐从唯一的豁口处进入‐‐却依然鲜少进展。然而这些损失与可能出现的边界泄漏相比,显得微不足道,科学家们仍在继续研究,试图理解这条边界。当设备被重新找回时,均已失去效用,有的甚至以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分解腐烂。更令人费解的是,勘探结果并不一致,有些勘探队甚至能毫发无伤地返回,仿佛是个玩笑。
&ldo;变化从边界出现之前就已开始。&rdo;午餐后,副局长在总管那间既新又旧的办公室里说道。此刻,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总管选择接受这种表象,对于她先发制人地遣走人类学家和勘测员,他决定暂时先搁置怒气。
格蕾丝在他桌子一角展开x区域的地图:海岸、灯塔、大本营、小径、湖泊与河流,而北方很多英里外的那座岛屿标志着区域的边缘……这算是入侵?袭击?感染?用哪个词合适?最糟的是局长手工标注为&ldo;隧道&rdo;的一个黑点,但人们大多称其为&ldo;异常地形&rdo;。说最糟是因为并非所有生还的勘探队员都见过它,尽管他们都曾在同一区域测绘。
格蕾丝将一叠文件扔在地图上。总管感觉到一阵属于他们这代人所独有的怀旧情绪,然而使用纸张是多么落后于时代。前任局长对于将现代科技带过边界充满疑虑。她禁止某些形式的通讯,要求所有电子邮件都打印出来,电子版原件则定期归档清理,对于使用互联网和其他电子通讯手段,她也定下令人迷惑不解的规程。他要终止这些措施吗?他还不确定,尽管它们不太实用,但他颇为认同。他只用互联网进行研究与管理。他相信,在这个摩登时代,人们的思维有一种碎片化的趋势。
&ldo;变化早就开始了……&rdo;
&ldo;有多早?&rdo;
&ldo;情报显示,在边界形成前至少一个世纪,那一带的海岸就可能有不寻常的……动向。&rdo;在x区域形成前。一片&ldo;原始荒野&rdo;。截至今天,他从未听到&ldo;原始&rdo;一词被提及如此多次。
他心不在焉地想,不管是谁或是什么创造了这片与外界隔绝的原始空间,他想知道他们是如何称呼它的。也许叫渡假村,也许叫滩头阵地,也许&ldo;他们&rdo;太高深莫测,给出的名称他根本无法理解,也难以知悉理由。他曾问过代言者,是否需要查看其他重大神秘事件的档案,代言者的回答是&ldo;不&rdo;,就像一堵花岗岩悬崖,背后只有湛蓝的天空。
总管发现,文档的概述里就已充满各种杂乱无章的信息,几乎要将桌子压垮。他知道,这些泛黄的纸张里透露的内容,有相当一部分来自灯塔中的日记和警察的记录‐‐种种令人费解的现象需要从角落里挖掘出来,迫使其现身于光明之下,仿佛浴室洗脸盆边脱水卷曲的牙膏壳,最后那点牙膏需要挤一挤才出来。在老恐怖片里,常有那种艰辛劳苦的大胡子渔民,用焦虑不安的双眼瞪视着无情的海洋,他们口中暗示的&ldo;怪事&rdo;往往与此类似。悬而未决的失踪事件、夜晚的光亮、古怪的拾荒者、虚假的航标灯,无数传说都围绕着那孤零零的海岸线和偏远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