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总管从自己家里给代言者打电话。他将一个电子扩音喇叭放在桌面一侧,并与定时器相连,然后设置好定时器。又将一张亮橙色的纸和一支笔放在右侧,纸上有他自己写的备忘。他喝下一杯威士忌,用拳头猛砸桌面,一下、两下、三下。他深吸一口气,拨通电话,代言者的声音通过电话扬声器播放出来。
代言者开口前,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无疑是在他她自家的书房里,或者廉价旅馆的地下室,或者在农场的仓棚,以鸡群作掩护。
&ldo;你的部门状况是否良好?&rdo;代言者问道。代言者显得有点迟钝,仿佛巨鲨刚从冰冷的水里被叫醒。代言者的语气似乎带着侮辱,让总管感到更加阴冷,他的惊恐逐渐让位于一种掺杂着固执的厌恶。
深呼吸。抢在代言者开口之前,总管扯着嗓子喊出一大串咒骂的话语,直到喉咙发疼。代言者惊讶地顿了顿,然后吼道:&ldo;够了!&rdo;接着,他喃喃念出一段带着颤音的长句。总管不知他在说什么。这时,扩音喇叭响起来。总管集中精神,看了看橙色纸片上的字。他在第一行边上作了个记号,然后又开始咒骂。&ldo;够了!&rdo;代言者再次执着地喃喃低语,这一回短促而快速,从黏湿的唇齿间吐出。总管的意识一点一点漂浮起来,忘记了当前的处境。扩音喇叭再次响起。总管看到橙色纸片上的字,在第二行边上也作个标记。咒骂。喃喃低语。漂浮感。喇叭突然响起。总管看橙色纸上的文字。作个标记。重复。漂洗。重复。第五遍。第六遍。到第七遍时,剧本变了。他也用那种从黏湿唇齿间吐出的低语声,将局长的催眠密语尽数朝着代言者扔回去。他听见惊恐的喘息声与尖叫声,目标被击中。接着是一阵结结巴巴的话语,但语无伦次,软弱而笨拙。
他已给对方留下一道伤疤。他怀疑自己的咒语并未充分发挥效用,但关键是,代言者已然明白,而且有一段很不愉快的体验。
扩音器又响起来。总管看了看橙色纸上的字。结束了。代言者完了。他们得另派一个监管者,一个操控欲没那么强的人。
&ldo;给你讲个笑话,&rdo;总管说,&ldo;魔术师和间谍有什么区别?&rdo;然后他挂断电话。
周五晚上,在剧烈的跑步运动过后,他看了周三和周四与代言者通话的录像。他本来就很怀疑,感觉在对话中意识时常会消失,而代言者又似乎能看透他的想法。总管让阿肠趴在膝盖上,然后通过手机把视频从电视里放出来。他看到代言者使用催眠指令,看到自己变得神情涣散,脑袋在脖子上微微摇晃,眼皮不断跳动,代言者一如既往地用伪装的嗓音给予他指令与暗示,仿佛金属一般刺耳。代言者告诉他不必担心维特比,要他尽管放心,因为&ldo;维特比从来都不重要&rdo;,但后来又出尔反尔,表示对总管在那间怪屋里发现维特比一事很感兴趣。他是依靠潜意识中的信息而找到维特比藏身之处的吗?代言者也提到格蕾丝,并命令他再去她的办公室,然而当听说新换的锁之后,又迟疑不决,说&ldo;风险太大&rdo;。关于局长的笔记,以及缓慢的整理过程,代言者十分恼火。总管感觉,这主要是因为局长缺乏条理的处理方式,不知她是否故意制造混乱。有没有可能正是代言者吩咐他在局里要使用&ldo;总管&rdo;这一称呼?他压制住这类疯狂的想法。
当总管陷入催眠状态时,代言者有一种平时所缺乏的敏锐与专注,还有一种不经意的乖僻,他她让总管下次挂断电话前讲个笑话,有巧妙笑点的那种。据他所知,他也充当了代言者的活体录音机。代言者从总管嘴里逐字逐句地套出全部对话,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周三的谈话虽然感觉很短,但他回家却很晚。
他被派进南境局,却不了解真相,就像勘探队被送进x区域探险一样。他的直觉没错,信息总是要额外停顿一下才到达他这里。他还干了些什么,自己却毫无知觉?
于是他在一张难以被忽略的亮橙色纸页上写下:
总管,你受到代言者的催眠暗示。
‐‐在这一行打勾,大声咒骂。移至下一行。
‐‐在这一行打勾,大声咒骂。移至下一行。
漂洗,重复,被扩音器惊醒,再次被拉回催眠状态,直到纸页的最后:&ldo;在这一行打勾,重复如下短语&rdo;‐‐从局长办公桌抽屉里找到的所有语句。事实上,他是大声喊出来的。
你们也感到兴奋吗?……显著多样化的机率……停顿并非有说服力的分析……整合权力……风险并无回报……飘来飘去,完全不像人类,自由地飘荡……
科学家们用白兔未能让系统过载,而他却让代言者过载,致其坠入崩溃状态。
他遭到了背叛,从此以后每时每刻都会留意着身后。他看到自己和生物学家站在水池边,望着那座棚屋。他带着她重新回到南境局,仿佛被大楼吞噬。母亲牵着他的手走向夏日小屋。外公正等着他们,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他的脸显得十分神秘。
赫德利虽小但也很繁华。为了避免过多思索他的新发现,为了摆脱其影响,从周六下午到周日上午,他坚定无畏地穿行于城市的腹地‐‐据他所知,赫德利已经忘记了南境局的存在。他记得去过一家台球厅‐‐台球乒乒砰砰互相撞击,洞口镶有毛毡的落袋给人以慰藉感,黑暗中弥漫着滑粉与香烟的气味。笑闹着用其他八个球去击打白球。用滑粉在一名女子的牛仔裤屁股上拍个手印‐‐虽然是她自愿的,但回头想来还是有点太过火。很快他就撤离了,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趣,还不如更平庸一点,让清晨暧昧的阳光从廉价旅馆的窗户里照进来,床上有睡过的凹痕,废纸篓里有用过的避孕套。至少在那一刻,这些都是别人眼中的景象一-因为这似乎太费劲太麻烦。他依然留在原地,依然在听录像里的洛瑞讲话,依然通过慢镜头看着格蕾丝将指控之盒里的物品呈现在他面前。他的头脑依然嗡嗡作响,一张一弛地脉动,仿佛在跟x区域缠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