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桓又敛眸片刻,道:“至于顾氏,官家漕运司掌管两淮运河,管的是物资调运、水利布防,商户承船既不妨事,又交税银,何必非要收拢到官家手里?”
顾照清再赞同不过:“正是此理,何况官家如今根本消化不掉这么多运力。”
林斯伯蹙眉道:“若真要强行‘接管’这些生意,到时一片烂摊子,社稷才当真危矣!”
屋外大雨如注,沿着房檐廊角瓦当发出劈啪声,院内梧桐枝叶飘摇,想必落花皆随雨水流入了城外漉江。
没人觉得卢俅会关心什么社稷,他一路爬到这个位置,靠的是狠心冷手。
卢俅笑意丝毫未退,仿佛那副笑脸是一张从不摘下的面具。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要强行发难时,卢俅却起身,展了展袍子,朝座下深深一揖。
——“诸位,卢某有一事相求。”
屋内又是一片寂静,卢俅的举动出乎意料,此时他本该一声令下,让犷骁卫抄了三氏族的家才对。
卢琛明也惊呆了:“叔叔……咱们不是来收拾……”
卢俅站直身子,瞥了卢琛明一眼,卢琛明没敢再说下去。
林熠心下奇怪,下意识看了萧桓一眼,萧桓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卢俅面上的笑容淡了些,一双眼仍如狐狸成了精一般,他抖了抖长衫,说道:“陛下确实打算让官府接管你们的生意,但诚如诸位所言,真这么干了,社稷危矣。”
他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无奈,笑容却不变:“这主意其实不是陛下想的,是丽贵妃和宁国公一遍遍的提……”
林熠瞬间明白过来,丽贵妃是后宫一朵妖花,如今圣眷正浓。原来是这妃子勾结外戚,想要吞了三氏族的生意,胃口倒不小。
卢俅又说:“卢某劝不动陛下,只得先奉命过来。现下要请诸位出力,联名奏疏一份,卢某回朝后,再联名其他同僚,呈递给陛下,但愿能让陛下改变心意。”
林熠心知这办法胜算很大,永光帝并不是昏君,听众臣的劝还是听得进去的。
但这毕竟是忤逆帝王心意,卢俅甘愿冒这个险,骨子里便是忠良。
林斯伯和顾照清原本看也不想看他,此时却神色严肃下来,看着卢俅,心里生出几分敬意。
上一世,犷骁卫来查林斯伯的时候,统领已不是卢俅,想必只敢奉命行事,万不敢搞什么联名进谏,林斯伯便因此蒙祸。
林熠那时在北疆,对其中内情并不了解,谁料竟是个后妃引发的祸事!
犷骁卫只是一把刀,可以借来杀人,也可以拿来替罪,当年永光帝惩戒犷骁卫,也是给林熠一个面上的交代,掩饰自己一时昏庸铸下的错。
一直静静旁观的林斯鸿起身,朗声笑笑,斟了酒,向卢俅一示意:“卢大人赤胆忠心,用心良苦,我便先干为敬。”
座下诸人也纷纷举杯,一时间,厅内灯火辉煌,阴霾尽散。
林熠仰头饮下一杯,不由多打量萧桓几眼,原先还觉得这位阮氏公子不食人间烟火,今日看来,他对各类生意竟是都懂。
再细思当年的林氏案,却仍旧缺了些什么,林熠揉了揉额角,打算回去再斟酌。
夜雨来得快去得快,觥筹交错间,雨幕消散,天际浓云碎开,星河万里如瀑,明月当空。
众人当即拟定了奏疏,卢俅收起来便带着犷骁卫离开了侯府,打算次日启程回金陵。
雨后深春,夜风清凉,萧桓回到院内,院中一树杜鹃纷落满地,枝头的花沾着雨水。
萧桓经过花枝旁,突然停下脚步,抬眸望向廊间飞檐。
一劲瘦修长的人影恰立在檐角,背着月光,腰间一柄长剑,声音带着些许笑意:“七殿下,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