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留你说什么了?”林熠声音有点模糊,吐字便带上江南话的吴侬软语之意。
“想让我回朝。”
萧桓转过身,把林熠带进怀里,林熠沐浴过,只裹了一件红色绸袍,少年身形挺拔修长,腰身劲瘦,在萧桓身上一倚却又全然放松,贴着绸袍感受到林熠的体温,他身上一贯偏凉些。
林熠手里把玩着萧桓的面具,靠在他胸前懒懒笑道:“啧,陛下也……心里苦啊。”
永光帝说来是很头疼,统共三个像样的儿子,太子没什么主意,萧放是个假的,来了个邵崇犹,不光和萧桓一样不叫他父皇叫他陛下,还甚至比萧桓更加冷冰冰。
况且西亭王声名在外,长年不露面,更不参与朝政,差不多要成仙。而邵崇犹这次回来,则直接跟他坦白讲,自己对朝中事务毫无兴趣,打算在他这里报个到便继续提剑回江湖去。
成何体统!
别的皇帝身边,一堆儿子争当左膀右臂,到他这里,一个个恨不得各忙各的,留在朝中个顶个的勉为其难。不知永光帝有没有后悔不多生几个。
永光帝烦得肝儿疼,开始考虑让萧桓回朝——以西亭王身份露面。自然,这其中也不乏萧桓身负咒术、在他眼里寿命不能长久的缘由。
“萧放下狱获罪,大势已定,陛下身边只剩下太子和邵崇犹,必得让你回朝制衡,否则邵崇犹将成为朝局失控的引线,各地侯爵兵权才收回来个把月,眼下稳定是最重要的。”
林熠和萧桓在廊下栏凳坐着,他靠在萧桓身上,赤足踩一双木屐,红袍柔柔垂坠,晚风裹挟新雨泥土的清香,灯笼从头顶照下来,两个人如在画中,多日来难得的宁谧。
“万国使团仍在金陵,今日城中戒严及时,但消息关不住,最迟三日内,萧放便会定罪。”萧桓修长手指顺着林熠披散的乌发轻抚。
“你会在那时候回朝吗?”林熠双目微闭,问道。
“暂时不想这么做,总觉得还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萧桓道。
林熠来了精神,睁开眼仰头看他:“我也这么想,原先觉得萧放一除,本该明朗了,但很多事情仍存疑点。”
“比如?”萧桓淡淡笑着问。
“比如我爹前世在莫浑关遇险,虽说兵家胜败无常,当年昭武旧部也没查出什么,但还是蹊跷。”林熠喃喃道,“或许事关亲人,便总不甘心……”
“未必,很多时候,直觉最准,尤其你身经百战,战场上练出来的直觉不会骗人。”萧桓并没有否决林熠的怀疑。
“当年你即位,朝中什么情况?也有说不通的事情么?”林熠坐直了侧过身看他。
“那时北疆苦战多年,河山疮痍,朝中人才凋敝,你在北疆的时候,其实朝中内斗一直不断,动乱漂泊,不少臣子被牵扯进争斗中,未能全身而退,待我即位时,朝中的人大半都是新面孔了。”萧桓说起来也不无感慨。
“那便与今日情形大有不同,无从参考了。”林熠心中唏嘘,想必那时萧桓力挽狂澜,将日渐倾颓的大燕江山重整旗鼓。
萧桓点点头:“最重要的是,那么些年里,很多旧事线索全断,想查也查不到了。”
“包括烈钧侯府、我二叔的案子,我爹的……”林熠陷入回忆。
萧桓握住他的手:“是,也都查不出细节了。”
“你真的都查过?”林熠有些惊讶,没想到萧桓会留意烈钧侯府的旧案,那时林家已经尽散了,只余下他外甥贺西横一个人,不知小西横如何过来的,孤零零留在世上,荣华烟消云散。
林熠小心翼翼问道:“那小西横过得如何?受苦没有?”
他一直不敢细问起,只怕贺西横独自活着受许多委屈,人间冷眼如刀,没落的世家子弟往往余生惨淡,心中旧日安乐窝都变成海市蜃楼,眼前境遇便愈发艰难。
萧桓摩挲他的指背,缓声安抚道:“当时林家只剩下他,他心中必然苦的,但没被人欺负过,别担心。”
林熠扣紧五指,倾身过去凝目看他,有些激动:“我……走后,你照拂着他?”
这话有些怪,问起自己身后事,总是有种不真实感。
萧桓桃花眼泛着轻柔笑意:“嗯,我知你把那孩子当宝贝一样,我怎能让他在外颠沛流离,放心,没人欺负过他。”
林熠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闷声喃喃道:“缙之,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