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喧嚣热闹,林熠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双手,又看向周围,这是一处闹市,不知自己怎么会在这儿,又想不起原本该在何处,便迈步走进了人群之中。
街市上摊贩货物琳琅满目,颇像塞北达尔罕草原的市集,林熠瞥见一挂满了弓的小摊,便停下顺手取了一张。
他眼光老练,这张是牛角弓,弓身乌沉沉泛着暗光,弧度流畅。
林熠摆弄了片刻,力道很足,便道:“这弓不错。”
摊贩是个蓄着胡子的大汉,拍拍胸脯十分骄傲地道:“你看得很准,这是我手里最好的一把,整座遂州城没有比我家手艺更佳的。”
“想要?”萧桓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林熠惊讶了一瞬,又觉得万分自然,兴许梦里发生什么都实属寻常,也根本无需思考。
“北大营尚有数把名弓,便不买了。”林熠抬弓试了试,而后把弓挂回去,同摊主道了谢。
萧桓在旁看着,林熠持弓拉弦的动作极好看,笔挺蓄力,那一瞬间专注的神态,张力十足。
林熠的身手一向声名在外,除却剑法,战场上百步穿杨的箭术亦令敌寇胆寒。
从前甚少在人前展露骑射功夫,皆因战场上一柄冶光剑足矣,不怎么需要动用弓箭。至于后来,林熠几乎私下里也再没碰过弓箭,则是因为一桩旧事。
然而说什么来什么,周围集市忽然安静下来,人群消失,蔓延得看不见头的小摊也都一点点不见。
林熠急忙回头,发现萧桓也不在身边了。
他意识到什么,可是已经晚了,最不愿回忆的噩梦被他一丝念头唤起。
北疆夜雪,城外,士兵零零散散举着火把,无星无月。
地上土石嶙峋,跪着一片男女,皆穿布衣,胳膊捆在背后,有人压着声音呜咽。
“将军,侯爷……”
“别杀我啊……”
林熠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哑而平静:“斩。”
士兵挥刀而下,地上跪着的平民纷纷倒地,哭喊声先是爆发出来,很快就再没有一丝动静。
夜风忽起,卷起雪屑和干草,地上暗红的血溪混着浊土蔓延到林熠脚下。
……
林熠紧握剑柄撑着身子才看起来站得稳些,他低头边看到地上清晰的血,周围将士沉默,林熠以手势下令,着人清理尸体。
无需等待手下清点,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下令杀了多少平民——一百九十三人,这是小河城不远处喀喇沁镇子上,几乎全部的居民。
此刻还活着的,只有六个小孩,他们被下令提前带走,免于一死。
因此,说是屠城,亦不为过。这也是从前有关他诸多罪名传言中,唯一一件和事实对得上的。
林熠很少回想起这件事,这些百姓着实罪有应得,按律个个当诛,他杀得没错,可不论如何,上阵杀敌和向自己曾经拼死保护的子民挥刀,是完全不同的,地上的血入目刺痛。
有时候,即便做的事没错,也会万分痛苦。
就是这一回起,林熠几乎不再用弓箭,北大营帅帐内挂着的数把良弓从此也都收了起来。
凄厉寒风划过面颊,林熠被风中真实难辨的血腥气息一激,浑身开始发颤,一开口,嘴里哑声念着萧桓的名字。
他顿时回过神,手中剑丢开,四下望去,满眼是猎猎风中晃动的火把,荒野黑暗,并无萧桓的身影。
这不是真的!林熠挣扎着要从这噩梦中醒来,呼吸一下子窒闷无比,随着猛地一抽气,双眼睁开,几乎被光线刺痛。
“萧桓!”林熠吼道,嗓音沙哑。
“醒来了!侯爷醒了!”宫人惊呼。
猗兰殿内一阵兵荒马乱,丹霄宫上上下下素来从容,哪有这般阵势,聂焉骊、邵崇犹和夜棠很快赶来,玉衡君随之赶至,从头到脚给林熠检查一番,终于松下半口气:“无大碍了,撑过来了!”
林熠尚不知自己熬过了多么凶险的一关,只觉浑身上下每块骨头都错了位一般,拉住聂焉骊问:“他在哪?”
聂焉骊有些担心,于是先看了看玉衡君,玉衡君点点头,示意告诉林熠无妨。
林熠一颗心顿时提起来:“他怎么了!”
聂焉骊意识到林熠昏迷之前还不知道萧桓去找他,此刻想必误会,以为萧桓在战场出事,连忙解释道:“别担心,他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