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寂过后,刘娥开口道:“鲁大夫,如你之言,那么这桩事情按律该如何处置啊?”
丁谓一听皇后娘娘的话,松了一口气。毕竟是一起分过赃的,关键时候能帮自己说话。
刘娥不但说了话,而且很在点子上。打架斗殴按开封府治安管理条例该咋整呢?你鲁宗道难道不知道吗,不就是想恶心恶心丁谓嘛,现在他态度这么诚恳,整改措施这么坚决,难道你还想让了为了个侄儿被人打一顿辞职不干?
鲁宗道有些郁闷,怎么回答?既没有重伤也没有死亡,罚款、拘留一样没少。这时候自己好像踩在了一堆屎上。而且在别人来,这堆屎还是自己故意踩上去的!
郁闷!
“算了,此事不要再提,鲁大夫尽责也没什么过错,但还是要注意维持朝堂和气,不是原则性的事,今后就不要拿上来议了,散朝罢。”赵恒其实也是个厚道人,到鲁宗道有些下不了台了,就果断伸个梯子过去接着。另外,自己也确实是力乏,撑不住了。
群臣缓缓告退。
出了垂拱殿,大家三三两两按亲疏好坏各走各的,薛映走到陈执中跟前摇头“唉”了一声,缓缓走开。
俗话说“打嗝的心虚,放屁的脸红。”鲁先生岂能不知?自己这一炮确实放得太臭,只好装作没听见。
但鲁宗道和陈执中无论如何也不知道,他俩这一招臭棋,居然引起其他强烈效果。
首先,因为朝会时间超出预计,赵恒被拖累了。回到福宁殿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连声咳嗽。宫里因官家早就一直如此,还按部就班地走护理流程,但赵恒反应越来越强烈,脸泛潮红,嘴皮子却乌青得不像话,才吓到众人,赶紧去催太医。
刘娥女士忙着照顾丈夫之余,忽然真真实实产生出一种赵恒命不久矣的感觉。以往是理智上知道,如今已上升到强烈预感不妙了。普通女人此时做什么?哭呗,等医生摇头说“做点好吃的”呗!
刘娥也是女人,但应该在中间加个“强”字!她强就强在,直觉告诉自己,容不得慢慢布局了,必须加紧步骤,为了自己,也为了赵家天下。回想鲁宗道和陈执中两人在朝堂上的厥词,她有了反面的思考:这时候不怕文臣跋扈,就怕武将异心!
赶紧趁赵恒喘息稍定的间歇,委婉说道:“官家,方才臣妾想了一回,鲁宗道的话也不无道理,打人的那几家可都是武将,虽说高杨两家如今暂且不带兵了,但折家和王家此时都不在朝中啊,是不是要考虑一下?”
这话说的,鲁宗道完全起了反效果,本来给丁谓泼脏水的,哪知道风大,反吹回来。
像赵恒这种已经到天堂台阶的皇帝,此时更加关心的是自己的儿子和江山,是啊,刀把子里面会出政权的,儿子年幼,万一哪天哪个王八蛋随便找个王桥驿、张桥驿的,赵家不就成了柴家翻版么?
“咳咳,王德用回任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副使,杨守珍为钦使,领钱十万缗,犒永安军。至于密令,你去布置吧!”赵恒精神萎靡,神智丝毫不乱,马上做了布置,把王德用调回来,把心腹太监杨守珍调了出去。
“那,枢府加个副使如何?”
“不需加,冯拯信得过。”
“官家,主幼臣疑!”
“钱惟演在,无妨!”
匆匆对完话,太医进来,进入紧张救治工作中。
刘娥觉得自己处境不是很妙,她刚才建议往枢密院加人,其实是想把曹利用捞回来,但被赵恒打断,有些失算。现在手里可用的人不多,满朝只有丁谓、钱惟演两个算得骨干,其余王曾、李迪、冯拯等人,都对自己敬而远之,倘若自己掌权,势必掣肘过多。
一个健康而精力旺盛的女人,守着一个老婆很多却又浑身是病的男人,是不是有些郁闷呢?如果是,那么又该如何发泄?答案:钱和权是最好的消遣!
刘娥正是一个逐渐锻炼得喜欢权力的女人,在一次次明明暗暗的斗争中,她对这个东西越来越着迷,找到了生理上无法满足的快感,眼最后的巅峰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的渴望与时俱进。
不能只做个名义上的摆设,要做实际的操纵者,这是刘娥对自己下的任务。围绕这个任务,她精心地布置,却又异乎寻常地小心谨慎,不给一切窥视她的人可乘之机。
她按照赵恒的意思给把杨守珍叫来,下了密令。杨守珍心领神会,领旨而去。与此同时,宫里黄门奏报,寇准的行程已经到了太康,如果老骨头受得了的话,四、五天内可以回到京城。
这不是个好消息,寇准回朝,无论精神上还是实质上,必将给自己的反对派们带来强烈的信心和反应,到时候如何安顿这老儿,还要官家的病情决定。若那时依然神智清醒,寇准位列辅臣是必然,那么自己今后开展工作的难度会加大。但这个没法子啊,自己无论从感情上还是理智上都不忍、也不能做出对不起赵恒的事情来,唉,只有退求其次,劝说丁谓,安抚寇准,将来少一些阻碍罢了。
这种打算充分说明,刘娥女士是个好同志,果然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
她用了一个最诚恳的办法,派人迎接寇准,顺便送去若干赐物和一封信。赐物是以官家的名义赏的,信则以私人名义发出,似乎两不相干。
信使拉着一大堆东西日夜赶路,当迎上寇准的时候,已经离咸平不到五十里之遥了。
十几天前,老英雄寇准同志接到调函时开始,一扫心灰意冷的状态,饭量日增,狂吃钱惟演送来的补品,肤色愈加红润,脸颊日渐丰满,拐杖也扔了,毽子也可以踢了。也不知老钱送的是什么,反正啊,一片,抵过去五片!木轮子、烂石子、坑坑洼洼的破路,老头居然越走越蹦跶,这就快望见帝都了。
寇老西号称七绝甲天下,这会儿兴奋得不计工拙,随口占了四句:已谓此生老天涯,萧萧满头压梨花;雪山瀚海来时路,依然赤心拜帝家!
正自壮心不已的时候,前面迎来了得得马蹄声,一队黄门拖着御赐慰问品来迎接莱国公,宣旨过后,领头的笑眯眯递上一封书信,请莱国公亲启。
寇准读着读着,一个脸上流着清泪,哀于丈夫之病又不能不强撑着打理国事,哺育孩子的可敬女子形象映入了他的脑海。“······门丁单薄,官家晚有儿息,太子年幼,伯叔环伺,然形孤影单,终鲜兄弟,所幸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有忧国如身之臣如莱公者,夙兴夜叹,念朝廷之凿凿,忧四海之危危!自居于东宫,无敢擅专于政事;乃临于崩阙,依然悉心于妇道。帝暂寄于弱肩,才何堪于吕武?望莱公以旷兮之谷,助鄙身以浊溪之清······庶几,天下之正道,君臣之佳话矣!”
这种声泪俱下的书信,一个妇道人家的恳求,又高举天命大义的旗帜,寇准怎么受得了?当场吃了两颗降压药才稍稍舒缓脆弱的心灵。老泪纵横,心想原来官家真的已到了膏肓么?原来一心想重回帝阙跟官家辨一辨是非的寇老西,马上变成了个恨不能替万岁爷去死的老战士!
当然,他对刘娥的恨也消除了许多,这就是刘娥想要达到的效果。
你老人家好好回来帮帮我吧,你这家里瓶瓶罐罐,可都靠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老人来守着呢。以前的事,不能不给你个公道,不过,咱们慢慢再说好不好?现在第一件大事就是怎么样让官家安心,如何让天下继续太平下去,咱们不折腾,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