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燮入驻信都后,方才找到了落脚之地,行台就收到了王凌前线的败报。
败报交到刘燮面前时,刘燮正在桌案上审阅易水周遭的地理舆图。他拿到战报后,并没有立刻查阅,而是令使者亲口描述详情,而后再草草看了一眼,随手就将帛信丢在一旁。随侍的宫人见天子眉头紧锁,嘴角的线条也有少许抽动,虽然仍保持沉默,继续用棋子摆布当下的战局。但不难看出,实际上天子已经怒极。于是宫人无不战战兢兢,唯恐刘燮因此挑错,继而连累了自己。
但刘燮并无表示,一直到王凌安稳败军后,单骑到城前来报告。当时方才是九月上旬,不知为何,今年的雪竟然比往年早上许多,一时间霰雪纷纷,仿佛柳絮,王凌在城门口站了整整一日,仍不得刘燮召见,只得返回。
事后,刘燮作书给王凌说:“将军身为先锋,当振奋士气,为我开路,却不知为何回头来见我?眼下大军已发,志在必得,三军系心,不入涿县不便相见。”言语之间,颇有责慢之意。但还是又给王凌补给了三千兵马,令他重新北进,在易水边扎营修建桥梁。
待王凌再次启程后,此时在信都聚集的兵马已经多达十一万,但刘燮尤嫌不足,他打算一举解决入侵的辽军,趁势平灭辽东。所以又同时发书于并州南匈奴以及云北长史府,令两地各出兵三万,再算上后续要从关中出发的兵马,朝廷预计将在河北投放多达二十万人的兵力。北讨诸将都为之感叹,以为天子如此势在必得,这一战势必将是泰山摧卵。
待诸将稍齐,刘燮便在军中召集众将商议进一步的布置。在来的路上,河北各地的消息纷至杳来,已使刘燮对全局有了更清晰的印象,但也使得他心情更坏。众将来到帐中时,他虽言语自若,但眼神却仿佛一柄尖刀,肆无忌惮地在众人中扫视,令众将颇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受,不由得低首看自己满是泥点的鞋子,等着天子发话。
刘燮等地图布置完毕后,轻描淡写地对众人道:“眼下井陉被破,居庸高览复叛,卢龙王机、涿县钟毓被围,该如何行事,议一议吧!”
众将多不说话,还是随行的周不疑开口说:“眼下河北虽然盗匪四起,叛贼横行,但不过是一时浮浪,挥手可去。陛下既然御驾亲征,首要之事,还是要稳定幽州战事,为涿县北府解围,只要北府兵马溃围而出,辽虏自当瓦解,仓促退回辽东。”
刘燮显然对此已了然于心,微微摆手打断他说:“涿县粮草足用多久?”
周不疑答说:“大约能坚持到年关。”
刘燮“嗯”了一声,起身转首环视众将说:“若仅是把辽虏打退回塞北,岂须我调动如此兵力?此次我御驾亲征,志在全歼贼寇,轸灭辽东!若不成功,我誓不罢休!”天子言语如此斩钉截铁,赵云等人听了都是一惊,显然也为年轻皇帝的气魄所震慑。
刘燮继而又手指地图,为众人解释形势道:“眼下涿县虽然被围,但辽虏也无可奈何,正可以为饵,将辽虏勾引城下。而辽虏之所以能进退自如,其因实在卢龙遇险。眼下我大军倍于贼虏,大可从容出击,不必急于一时。要紧的,还是先夺回卢龙险塞,将辽虏困于平原,再一举破之。”
说到这,刘燮注视诸将,问道:“如今王武卫已经出发,而我可再拨一万兵马,谁愿立此功勋?”
众将面面相觑,无不倍感窘迫。毕竟卢龙塞处在辽东与幽州要害之处,一旦发兵,势必引得辽人大兵来救,其任不可谓不重,但风险也不可谓不大,故而良久都没有人出声。
就当刘燮要为之恼火点将的时候,赵云缓缓上前道:“陛下殷殷在前,老臣岂敢落后?”
刘燮见赵云请战,不由第一次仔细打量他。见他身材高瘦,面容清隽,脸盘微黑却显淡然,很快就给他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精神力量,不觉怒气尽消,反而露出微笑来。他激励众将说:“赵老将军主动请缨,想必贼虏已经胆寒了!诸君也不要落后啊!”
随后刘燮又继续说军事布置。他点了点地图上的井陉与居庸两关,缓缓说:“在来的路上,我已经去信给我表兄,让他领匈奴轻骑夺回井陉,同时也去信恒王,令他领鲜卑铁骑火速进攻居庸,不过这两地毕竟险要,以一面进攻,恐怕不太保险,还得派兵响应。你们有谁愿行吗?”
有了赵云响应在前,后面请命的人自然也多了,诸如马岱、杨秋、裴潜等人纷纷出列。但刘燮反而没有急于点将,他笑着说:“进犯井陉的是夏侯渊,他用兵刚猛,以善骑攻着称。据说身边有数百爪牙亲信,每战重铠大马陷阵,锐不可当。此人可比我军之张大将军,不可以轻敌。”
刘燮说到此处,转而对一旁的魏延说:“既然他是勇将,自然我军也要出大勇之将才行,不知魏大将军愿不愿意走这一趟?”
魏延沉声说:“区区夏侯渊何足可惧?我大军精锐云集于此,便是曹操复生,带曹仁、荀彧复来,我也必擒他来见陛下!”
听到这句话,刘燮不禁为之一愣,继而又放声大笑,他握住魏延的手说:“先帝临终前,说文长胆气如虎,能振三军,今日一见,果然是好男子!”他突然想送魏延一个东西,转眼看到魏延的佩刀简朴,于是就把自己腰间的佩刀解下来,转手递给他。魏延接过,感觉刀子沉重,低头一看,刀鞘上镶有金饰,定是一把名贵好刀!正欣喜之际,听刘燮说道:“大将军是要上阵杀敌的人,好刀留着割敌将首级吧!”
众将见新皇如此豪情,士气也随之大振,刘燮又说道:“不过这个占据了居庸的张合,我听说颇以巧变闻名,眼下去打居庸,又要深入敌围,恐怕得派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前去应对。”他继而对周不疑说:“文直,你和谈论王霸之略多年,今日到了验证你将才的时候了!”
这一任命大大出乎众人意料,周不疑虽然在朝中颇有才名,但此前从未有独立领军的经历,以他去对阵张合这一宿将,未免过于冒险了,但刘燮决心已定,他又点出张横,令他做周不疑的副将,这件事便算是定下来了。
至于在信都停驻的大军,刘燮打算令他们先在冀州与沧州境内平叛,等待后方肃清、要塞夺还之后,再率主力围剿辽虏。
于是各方大军纷纷出动。王凌吃了上一次为曹真伏击的教训,转而走偏路间行,既然已知曹真守在易京,他便走渤海一线抵达幽州,并在易水、巨马水两岸搭设桥梁,等到赵云赶到时,王凌已打听清楚了辽军在幽州的具体布置。他对赵云说道:“欲要进军卢龙,就要孤军深入百里,可若无城池据点为援助,即使解围,等敌军大部赶来,也不过是继续坐守孤城罢了,还得另密良策。”
赵云听出王凌已有计划,便让他继续往下说,王凌继而道:“卢龙遇围,看守城池的兵力势必不多,何况还有大半包围涿县,不若我去攻打泉州,将军去攻打土垠,必然能够成功。到时与卢龙连成一线,又切断了辽东通路,必然能够解围。之后哪怕辽虏大军来攻,也要顾此失彼,无可忧虑了。”
赵云对着地图思忖片刻,觉得这个计划甚妙,不由低首想到:王凌应变虽然勉强,谋划倒是一把好手,不怪天子信任。继而颔首同意说:“既如此,事不宜迟,令全军造饭歇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分兵出发!”
次日天尚且蒙蒙亮,天地之间也没有风,汉军无声无息间就聚集了起来,他们点过人数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吹号为令,而是分成两队就地出发,哒哒的马蹄就像是凭空响起一般,摇曳着杨木枝头的黄叶,继而引起了簌簌的落叶声。
在不远处有一队辽军斥候,大约有数十人,一直在一片松叶林中监视着汉军,此时见骑士们如灰流般从平原间飞驰而过,连忙起身上马,挥鞭向上级去报告,以做好迎敌的准备。
但这些人反应得还是太迟了,刚刚出林,汉军中便有一队骑士跟着追上来,不断地在他们后面放箭。辽人斥候们被射倒了几人,意识到在大道上跑就成了靶子,只好又驱马奔入林中,以林木来躲避锋镝。但汉军也不深追,只是在林木外逼着斥候不上官道,以此来拖延他们汇报的时间。
等到曹真在易京收到斥候的谍报,不过一日,就随即得到了泉州与土垠失守的消息,这令他倍感紧张,但他也深知此时不能轻易撤围,一旦将涿县北府放走,恐怕就要前功尽弃,于是他反令各部收缩兵力,加紧修建城围,等工事完善后,再尝试回援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