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点了点头:“刚刚看见有人裸奔呐,这不是下去追了嘛。”
裴应哲心里一凛:“……裸奔?”
警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人你认识?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四条,在公共场所故意裸露身体,情节恶劣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
警察话还没说完,再抬头裴应哲人已经不见了。
裴应哲拐进巷子里,一边跑一边往下拽了拽领带。这是一片破旧的棚户区,房子与房子挨得很近,狭窄的地方几乎只能容得一个成年人侧身通过,走几步就有一个分岔路口,走几步就有一个分岔路口,如同一座盘根错节的迷宫。
裴应哲闯进迷宫的时候,前面那个警察已经看不到人影了,但是他有把握比警察先找到爸爸。
小时候,他们也有过被人追着打的经历。有一次两个人跑散了,裴应哲一个人在巷子里没头没脑地乱撞,以为再也找不到爸爸了,吓得哇哇大哭。后来天黑了,路灯全亮了,爸爸终于找到他。爸爸蹲下来抱他,也不管自己还在滴滴答答淌着鼻血,先帮他擦掉鼻涕泡泡:“宝宝,以后我们都往左边跑,这样就不会走散了。”
于是裴应哲碰见每个分岔路口都往左边跑。路灯年久失修,有的滋啦滋啦闪个不停,有的干脆不亮了。裴应哲只好借着淡淡的月光,磕磕绊绊一路向前,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视野里总算出现了一个光溜溜的瘦弱背影。
捡垃圾的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灰色平角裤,叉着一双麻杆一样的小细腿,两只手撑在膝盖上,弯下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听见脚步声,他立马头也不回地拎着他的劲酒袋子窜了出去。
裴应哲只好追上去,一边跑一边冲他吼:“裴小爱!你给我站住!回来!”他爸跟没听到一样,仗着自己身形瘦小,一阵风似的专往各种缝里钻。
往左,往左,再往左,终于碰上了一条死胡同。裴应哲感觉这一路长跑都都抵得上他好几天的健身训练了。
捡垃圾的跑得太快来不及刹车,咚一下撞翻了巷子尽头的大垃圾桶。他转过身,追他的人一步一步逼近,逆着光,他看不清对方的脸。
捡垃圾的靠着背后的墙慢慢蹲下来,抬手抱住脑袋:“大哥,能不能不要打腿?”
过了一会儿,捡垃圾的偷偷抬起头,看到那个人劈头盖脸往他身上兜了一块大黑布。他一开始以为那是一只袋,大哥要把他打包带回去揍,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那不是一只袋,是一件厚厚的大衣服。
大哥说话了,是小老板的声音。他说:“是我,别怕。”
捡垃圾的躲在小老板的大衣里,声音透过布料闷闷地传出来:“小老板……”
裴应哲在他面前蹲下来,隔着衣服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跑什么?”
“他们追我!他们追我,我就跑!”
“他们为什么追你?”
“我、我不知道……”
“你没做坏事警察为什么追你?”
“那、那我做坏事了。我不应该和你做家人,我做错了,所以他们追我。”
安静的夜,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只有两个人急促的呼吸此起彼伏地交叠在一起。
“他们走了吗?”捡垃圾的像只地鼠,从大衣的领口探出头,“他们走了,我就可以走了。”
记得把爸爸接回家的时候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夜,现在虽然已经快开春了,但凌晨时分仍然凉意沁人。捡垃圾的赤身裸体在外面呆了四五个小时,冻得面色发青,嘴唇也紫了,整个人窸窸窣窣抖个不停,连牙齿都在打架。
裴应哲心疼得说不出话,附身过去,用自己温热的嘴唇贴上他冰一样的嘴唇。
捡垃圾的没有动,等裴应哲撤开以后,懵懵懂懂地望着他:“小老板,我可以走了吗?”
裴应哲低下头又吻他一次,沉声道:“你听好,你说一遍走,我就亲你一次。”
“可是我要走……”
第三个吻。
“再不走……”
第四个吻。
“等他们追来了,我就走不……”
第五个吻……
到最后裴小爱冰凉凉硬邦邦的嘴唇被裴应哲吻得又软又烫,终于急了:“为什么不能说走!”
裴应哲直接捧住他冻到僵硬的脸吻下去,他好像又回到十几年前,变回那个无助到绝望的小男孩,被最爱的爸爸背叛和抛弃,被“卖”到陌生人家,却完全无法反抗,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次呢?如果他晚几天才到家,如果他没有很幸运地撞见巡逻警察,如果不是记得向左走的约定……那下一次见面会不会是在社会新闻上,标题可能叫做:春寒料峭一流浪汉赤身裸体冻死街头?
这是一个很长很深的吻,裴小爱只觉得小老板把他肺里的空气全吸溜光了。好不容易从小老板的魔爪下挣脱出来,他捶着胸口用力吸气,又因为喉咙太干咳个不停。
裴应哲脱了力一样颓然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看着他:“你又要丢掉我?你凭什么丢掉我!你要丢掉我几次?”
裴小爱呆了呆,两只手从领口里探出来,无措地贴到他的脸上,就好像小时候给宝宝抹鼻涕泡泡一样,一下一下给小老板擦眼泪。他皱着眉,很小声地问:“小老板,你为什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