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无黯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墙壁,随着墙壁冷却下来,精致的壁画缓缓地浮现在墙上,无数金蝶围绕着挂满铃铛的、参天的胡杨树,祭拜者围成一个菱形的形状,祭拜着中央的胡杨树。金蝶不知是什么颜料绘制而成的,在火光下明亮无比,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睛。宋无黯看着甬道中熠熠生辉的金蝶,脑中灵光乍现,他取了一束不大的火,凑近最前方的一只金蝶,几番调整角度之后,壁画中无数只金蝶全部亮起,似乎随时振翅欲飞,明亮的金蝶在地上投下一块块亮光,没有金蝶落下的地方形成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象征圣火的金蝶为各耆人警示危险。宋无黯脑海中浮现出曾经读到的内容,他将火束固定在金蝶旁边,沿着明亮分割出的那条昏暗小路向前走去。金蝶的光影在十字路口处断了,宋无黯不得不停下脚步。小小的火束燃尽了,身后的甬道瞬间黯淡下来,黑暗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禁使人头皮发麻。
宋无黯背后发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曾经在哪里听到过,他僵硬着回头看了一眼,无数火蝎尾刺倒竖从墙壁上的金蝶处爬了出来,密密麻麻地铺了满地。难怪觉得熟悉,当年十一师兄练袖笼白骨心法时要以百毒淬体,有一段时间在后山养了许多剧毒之物,其中就包括火蝎,搞得师兄弟避之不及,没想到居然还有撞上它们的一天。宋无黯看着涌过来的毒蝎,登时一个激灵,来不及细细观察岔道,干脆利落地选择了向高处的道路。身后的毒蝎潮水般地袭来,在宋无黯身后紧追不舍,一路向上爬坡,大约跑了有一刻钟,余光瞥见左手边有一处楼梯,宋无黯毫不犹豫地转弯跑上了看不见尽头的楼梯。他原本以为这些毒蝎是在追他,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这些火蝎不知被什么吸引,依旧疯狂地向前涌去。
宋无黯刚刚送了一口气,就感觉脚下踩着的石阶传来剧烈的震动,他直觉不妙,方要离开此处,一回头却看不见来路了。宋无黯暗道不妙,他远远地看见巨大的滚石沿着楼梯冲了下来,身后凭空出现的墙壁十分坚实,毫无空隙,宋无黯只得另寻他路,飞快地沿着墙壁摸索,还不待他反应过来自己是摸到了什么地方,一道暗门忽而翻转,将他推进了一个陌生的房间。听着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宋无黯暗自庆幸逃过一劫,实在运气不错。
即便各耆王城以银城示人,其中用以居住的房间也是安全的,银城机关正是为了保护王室才设立的,若是他进到这样一处房间,那么便能在很长一段时间保证安全。
他举着火把观察了一下眼前的房间,这像是一间女儿家的闺房,墙壁粉白,靠近地面的一排砖上雕刻着莲花,缝隙中上着金彩,看起来精致非常。中央摆着一张大床,四周的纱帷层层叠叠地落着,其中情形影影绰绰让人看不清楚。右手边是一处漆案,后面摆着杨木质的架子,上面整整齐齐摆着的石板和木简落了不少灰尘。墙上挂着一把样式简约的漆木月琴,地上铺着缠枝莲纹的枣红色织金地毯,触感颇为柔软。
这里看上去似乎还算安全,至少要比被毒蝎和滚石追赶要平静许多,只是不知为何,宋无黯心中下意识地觉得不安。他手执火把小心翼翼地踩上地毯,有些细小的灰尘扬起。宋无黯缓缓地靠近了那张无法窥探其中的床,从千机匣中取出一把铁扇轻轻挑开了床帏,鼻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股浅淡的香气。宋无黯登时警醒,立即屏息,但还是晚了一步。因为他看见了床上躺着一个绝对不可能此时出现在此处的人——沈葳蕤。
房中立着的烛台纷纷亮起,在摇曳的烛光之下眼前人的形貌更加清晰了,柳叶眉,柳叶眼,他半倚在床上,隔着细密纤长的眼睫抬眼看人,神色中有三分烟视媚行的矜持羞涩。眼前之人很像沈葳蕤,但是没有红玉玉壶,他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处。“沈葳蕤”轻轻挽住了宋无黯的手,笑靥如花,柳叶眼顿时迷离起来,他听见眼前的“沈葳蕤”柔柔道:“师兄,能在此处遇见你可真巧。”随即伸手轻轻拍了拍床铺:“师兄一起歇息一会儿,可好?”
宋无黯没有动作,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沈葳蕤”,这个“沈葳蕤”看起来似乎非常真实,容貌声音无一不与真人相同;可是又格外不真实,沈葳蕤不会和他说这样的话,从来不会,永远不会。他这个师弟看着柔弱不争,其实要强极了,从不与人示弱。眼前之人说是像沈葳蕤,倒不如说是像他曾盼望过的、萦绕在午夜梦回中的那个沈葳蕤——可宋无黯从来清楚,这一切,从头到尾,从始至终,全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伸手轻轻抚向“沈葳蕤”的脸颊,却停在了即将触碰到的位置,有温度的,果然十分真实。
宋无黯收回手来,摇摇头,语气里有了两分可惜:“你不是他。”
话音方落,方才躺在床上的人瞬间消失了。宋无黯撤开铁扇放下床帏,沉默了好久,身后响起熟悉的笑语声,非常温柔地呼唤他:“小小,来这里。”
宋无黯脊背僵直地回过头去,年轻的少妇荆钗布裙仍不掩娇俏颜色,细细弯弯的柳叶眉,一双杏眼给她添了两分娇憨,神色更多的是温柔羞怯,她声音语气都很柔和,与记忆中残存的影响重合在一起。她是世间唯一一个会这样唤他的人,仿佛有无尽的柔情似水,也确实有无尽的柔情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