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欧阳身上那袭长衫被吹得如旗帜一样地飘拂。他这才发现颈上的伤口,半个肩膀已经一片朱红。欧阳喘着气,在颈上摸了一把,看看手上的血,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周围的几个日本人满意地看着,他们喜欢看人走投无路。
风吹着被砍散的书页卷过这杀戮场,飘过地上的血渍,飘过尸体,飘过路面,被一只手接住,那只手把那《资本论》中的某页翻过来看了看,然后又把纸翻过来擦自己脏污的脸。
剩下的几个日本人举着刀向欧阳冲去,欧阳把书扔了出去,心爱的藏书被砍得书页纷飞,他趁了这个空当爬起来跑开。
他仍试图跑向沽宁的方向,但那几个家伙仍在围追堵截,他已经被围在那几个人抄出的半圆里了。欧阳站住,四柄刀围了上来,那位三木队长和女装机枪手早不知去向。欧阳扫视着身前身后那几双恨意俨然的眼睛,无奈地看看沽宁的城郭,沽宁已经在望,但他清楚自己大概一辈子也到不了那里。
日本人咬着牙,能杀掉这个莫名其妙的中国人将成为他们今天最快意的事情。
几个日军叽里咕噜地说着话:&ldo;把你的头给我,我要你的头。&rdo;
&ldo;别和这个中国人说话,他很狡猾。&rdo;
&ldo;我不会杀了你的,我只会砍掉你的手脚,看你在地上打滚。&rdo;
&ldo;是的,岩田最喜欢看中国人在地上打滚。&rdo;
欧阳笑着把脖子伸出来,一只手还在上边拍了一拍:&ldo;来吧,岩田,给你啦,快来拿。(日语)&rdo;
岩田有些疑惑地看看同伴,但欧阳摆出的姿势太诱惑了。
&ldo;他是我的。&rdo;岩田一刀砍了下去,欧阳揣在口袋里的另一只手伸了出来,把什么东西在岩田头上狠狠砸碎了,然后把剩下的那一半扎进岩田的眼眶里,狠狠拧了个圈。
几个日军惊退,岩田在地上翻滚嘶吼。欧阳看看手上的那半个药瓶,药片已经散得一地都是,被滚动的岩田压入了泥泞。
&ldo;并不是只有中国人会打滚,你们也会!(日语)&rdo;欧阳翻过手上的瓶盖看了看,思枫的留字已经沾了血污但还看得清楚。他捡了几个没沾血的药片扔进嘴里嚼着,神情有些悲悯。他现在确实是技穷了,不过至少死前他不想再说日文:&ldo;好了,现在来吧。&rdo;
几个日军有点疑惑,眼前这人并不剑拔弩张,可谁也搞不清他还有多少花样。看着欧阳摇摇欲坠的样子,他们又试探着往上靠。
突然传来一个生硬而冰冷的声音:&ldo;你们……谁是中国人?&rdo;
日军回头,身后是个难民打扮的汉子,他手上攥着张纸,只有欧阳能认出那源自自己已经随风四散的存书。欧阳还没能确定对方的身份,一个日本人已经回身扑了过去,这让欧阳肯定了对方和鬼子并非一伙。
&ldo;快跑!去城里报信!&rdo;至少要保住一个能报信的人,欧阳喊着扑过去。
一直盯着他的一名日军抡刀斜劈,刀从欧阳腰间划过,血光飞散,欧阳摔倒在地,头上刀风虎虎,欧阳仰头望去,纷乱中一柄刀向那陌生人砍下,陌生人甩下背上一个长条布包猛荡,金铁撞击声中日本人的长刀脱手,打着旋儿从欧阳头上飞过。紧接着,陌生人扯下那块包布甩在另一个持刀欲劈的日军头上,布下边是柄黑沉沉的铡刀,陌生人的铡刀甩了半个圆,身前的日军闷声倒下。丢了刀的家伙彻底慌神,他掉头向自己的刀跑去,铡刀脱手向他甩了过去,砰的一声闷响,连欧阳也听到那筋断骨折的声音。
砍倒欧阳的家伙再也没胆背对着这么个人,正对着欧阳的刀也转了过来,陌生人沉着脸,赤手空拳地向着他招了招手,那仅存的日军再不敢贸然攻上,正犹豫间,背后扑地一声闷响,一截刀锋从胸前透了出来。他倒下,身后的欧阳也筋疲力尽地倒下。
陌生人看看这满地尸骸,先捡了自己的刀,再对欧阳伸了只手,欧阳把手伸给他:&ldo;你是谁?&rdo;
&ldo;六品,窦六品。&rdo;
欧阳立刻就明白了:&ldo;从那个被鬼子屠的村来?&rdo;
&ldo;是窦村。&rdo;六品忽然回身,那个被欧阳用药瓶插了眼睛的日军正忍了痛想从旁边爬开。
&ldo;不要杀……&rdo;
话未说完,六品已一刀落下,他回头瞪着欧阳:&ldo;干吗不杀?他穿了我大舅的衣裳。&rdo;
欧阳苦笑:&ldo;因为……要问他话。&rdo;他挣扎起来,&ldo;六品,窦六品,十万火急,托你件事,你进城,去守备司令部,跟他们说鬼子来了,装成难民。&rdo;
&ldo;什么守备司令部?&rdo;
&ldo;就在黄门街,过了青龙桥就是,你没来过沽宁?&rdo;
&ldo;我就没离过窦村。&rdo;
&ldo;来不及了。&rdo;欧阳苦笑。他看看不远处的沽宁,谁知道那里今天会发生什么?
院门紧闭着,邮差在把着院门。思枫和几个人在院里屋里忙碌着。墙上的活砖取下就露出里边的秘密空间,梁木上也有整块是活动的,水缸里用油布密封着零件,花盆翻过来,下边的夹层里也藏着备用电池。把这些快速地安装在一起,就成了一套完整的电台。思枫将电台塞进难民们常备着的那种被套夹层里,用密密的针脚缝上。她的同志们也在旁边忙碌,把必须带走的东西用各种方式藏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