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这些废话我不想听,我只想知道她是如何被处死的。&rdo;
&ldo;昨晚临淄王带兵入大明宫,上官婕妤偕宫人秉烛立在宫外,把与公主所拟的遗诏交给朝邑尉刘幽求,刘幽求带着遗诏询问临淄王,临淄王思索片刻,担心有诈,就……斩立决。&rdo;
我对着镜子画眉毛,内心是如此的平静,平静地像一汪池水。她还是离开我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没有人再为我读诗,没有人再在夜间陪我秉烛夜谈,也没有人知道我向往宫外的自由。
她和薛绍、父亲、母亲那样成为我生命中的残影,短暂地带给我欣喜,却又转瞬即逝。
不过她自由了,死亡带给她从未有过的自由。
&ldo;来人。&rdo;我说。&ldo;[4]赠故婕妤上官氏娟五百匹。&rdo;
我转头问文官,&ldo;你可会写诗?&rdo;
文官受宠若惊地回答:&ldo;回公主的话,略懂一些皮毛。&rdo;
&ldo;那好,[4]你现在下令叫一些文人馆的学士,给亡故的婕妤上官氏写吊祭词吧,自有太平公主封赏。&rdo;我顿了顿。&ldo;写成的佳作也让临淄王过目吧。&rdo;
[3]皇太子冲规参圣,上智伐谋,既先天不违,亦后天斯应,拯皇基于倾覆,安帝道于艰虞。
[4]太平公主哀伤,赙赠绢五百匹,遣使吊祭,词旨绸缪。
&ldo;我背不出女诫。&rdo;我说。&ldo;你就是逼我爬城墙,逼我跳渭水,逼我上房梁自尽,我就是背不出来,这条命你要就拿去吧。&rdo;
她侍坐在一旁,不由得苦笑,&ldo;公主这话实在言过,皇后只是督促婢子看看公主的功课罢了,怎么会逼公主做那些事情呢。&rdo;
我瞥了她一眼,她只是淡淡一笑,&ldo;公主背不出女诫,自然是有原因吧。&rdo;
&ldo;当然有,这些东西太陈旧了。&rdo;
&ldo;女诫可以培养妇德,敬慎待人。文德皇后劝谏相佐,班婕妤辞撵进贤,光烈皇后戒奢以俭,公主习得女诫精髓,亦可为大唐增辉,公主又何必在意古文陈旧。&rdo;
&ldo;这又如何,皇祖母再贤也不过落得一个好名号。&rdo;
她听了一怔,撩开帘子望了左右,才放下团扇长吁一口气,&ldo;嘘,公主这话可是大不敬。&rdo;
&ldo;不是这样吗。&rdo;我说。&ldo;入得了史书的女子,大多是极贤的。史书乃男子所作,自然认为女子就应该依附于男子,作为他们的附庸品,而他们自己祸国祸民,失了天下又把罪责推到女子身上。&rdo;
我站起来,看着她的脸,&ldo;其他的,就只有丽姬吕后合德飞燕之类乱朝纲的。史书所载的女子只有烈女和妖女,活脱脱一本死书,为男子歌功颂德。喏,你现在叫我读女诫,也是想让我成为死书光辉史的一员吗?&rdo;
她沉默了片刻,一时也无言,半响才抬起头,&ldo;公主想要读兵家之书吗,这和太子的功课是一样的。&rdo;
&ldo;不,暂时不想。&rdo;我转头对她笑了笑。&ldo;我现在想吃桂花蒸糕,上官姐姐替我做吧。
文官退下了,整个屋子就我一个人,空荡荡的,好像混沌的大地上就留我孤身一人。我把竹帘子撩开,让阳光透进沉闷的内室,尘埃在光亮中无序地翻腾,我看着阳光下苍白的手指,上面凤仙花染的红指甲,血红色,是那样腥气的颜色。
我有太多问题没有问她。我从未弄明白她恨不恨母亲,从未了解她在掖庭艰苦的日子,也从未细谈她和我哥哥那段扼杀在摇篮里的恋情。最重要的是,我仍不知道她为什么让我称帝。我发现直至死,我也看不透她,她依旧是我初见时的低眉守序,把一切隐藏在最深的城府之后。有谁知道她这朵洁白清皓的玉簪花,她的根,已经腐烂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