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白天,只需花五分钟的路程,他用了足足三十分钟。而且是汗流浃背、聚精会神的三十分钟。不久,汽车终于拐上了通往藤濑部落的叉道。那里处处都有工地照明用的临时路灯。所以,车开起来相对轻松了许多。但是这条岔道也是下坡路,所以,汽车还是走了足足二十分钟。当他到达位于河滩上的部落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二十分了。
从公寓出发时,大概是晚上九点二十分左右,由于在新宿十字路口遇上了追尾事故,半道上又因为查看画家的尸体,耽搁了不少时间。再加上雪天路滑,山道比往常难走几倍,所以单程就花了四个小时。是他预算的两倍。回程路上如果顺利的话,天亮之前刚刚好能赶回东京。总算没有出太大的问题。
但是,还有处理两具尸体的艰巨工作没有完成呢。这件事不做完,是不可能安心的。也许,哪个阴暗的角落里还潜藏着想象不到的障碍呢!
伊势尽可能把车停在离井边近的地方。他下了车,站到雪地上,感觉浑身都要虚脱了。他精疲力竭,连彻骨的寒冷也浑然不觉。他的手足僵硬,似乎已经不肯听他的使唤了。
他只觉得嗓子眼火辣辣的。路边正好有棵大树,他顺手抓起树叶上的积雪,填到了嘴里。然而,雪并不能满足他的饥渴。身后河滩上传来诱人的流水声。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俯身趴在河滩上,咕咚咕咚大口喝起水来。喝饱水之后,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精疲力尽地趴在那儿。他依旧感觉不出寒冷,只想昏昏睡去。
(你打算就这么睡过去吗?睡着的话一定会被冻死的。
怎么可能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呢?最后五分钟而已。坚持住!你一定要挺住!)
他努力地爬起身,用坚定的步伐走回车前。
首先处理掉那个叫相马的画家的尸体。伊势打开后车门,抓住死者的脚踝,攒足全身力气,把他拖出了车外。然后,他将两手分别抄到死者的腋下和腿弯,把他横抱了起来。
借助远处的灯光和雪光,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古井的位置。从汽车停靠的地方到那里大约只有三十米远,这点距离估计还能坚持!
刚才一翻过山顶,他就发现这边的积雪明显少于山那边。而藤濑部落所在的这个盆地,积雪更是少得惊人。地面早已冻得结结实实,稍不留神就会滑倒。再加上地面有不少大小石块,很容易被绊倒。所以拖着疲乏的身子,抱着沉甸甸的尸体,走在上面并不是件轻松的事。
为了防止滑倒,伊势尽量缩小步幅,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挪着。死者虽然很瘦,但毕竟是个高个子的成年男人,所以重得几乎让他承受不了。
水库工地上的照明灯在右方的高坝上远远地闪着光。那光线孤寂清冷,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紫黑色的天空笼罩在头顶上。一个不久就要变成一片人工湖泊的山谷间的盆地,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雪坑。伊势孤零零的一个人抱着沉甸甸的尸体一步一挪地走在其中。紫黑色的天幕之上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这个孤独、可怜的人,守望着这个如豆粒般渺小的身影。
忽然,抱着尸体的他,身子朝前,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千小心万小心,结果还是被石头绊了一跤。画家的尸体被狠狠地摔了个屁股墩,滚落在了地上。
伊势爬起身之前,点亮了手电筒,仔细地查看着地面。
因为他担心会因此留下什么痕迹。罪犯总是有着近乎神经质的g度。地面上没有落下任何东西。尤其令他惊喜的是因为雪已经冻得很结实,雪地上甚至没有留下尸体跌落的痕迹以及他自己的鞋印。因为他曾一度担心过,离水库开闸蓄水还有四天时间,自己在这片无人的雪地上留下的点点足印或许会被人发现。然而老天爷帮了他,严寒帮了他,替他化解了惟一的后顾之忧。
伊势再次抱起尸体,来到了井边。他放下尸体,点亮了手电,探照井底的情况。井深三米,井底积了点雪。除此之外,与三个月前看到的样子别无二致。这口老井没有井沿,周围只是用藤濑石不规则地围了一圈。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尸体,尽量不让它蹭着井边的积雪,慢慢地把它投进黑乎乎的深井中。井底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以及一声令人不快的、骨头碎裂的&ldo;喀哧&rdo;声。
伊势一动不动地在井边站立了片刻。河滩上的流水声传入了他的耳际。不知何处传来类似物体摩擦发出的&ldo;吱……&rdo;的一声响动。声音来自对面的树林。难道在这样的寒夜,还会有夜莺在鸣叫吗?
伊势重新振奋精神,回到汽车旁,掏出钥匙,打开了后面行李箱的锁。他极不情愿地打开箱盖,因为他不得不做自己最讨厌的事情了。
友子的尸体和最初放进去时的样子有了很大的改变。伊势虽然明知道这是长时间剧烈颠簸造成的,但是在这无人的深山中,眼前的一切还是使他产生了恐怖的联想。他的心头忽然泛起一丝疑惑:莫非友子的怨灵控制了她的遗体。
漠然苍白的脸就出现在眼前。虽然是在黑暗中,但他却看得清清楚楚。友子的眼睛半睁着,翻着白眼珠直盯着他。
此时伊势的心中已没有一丝厌恶的感觉。怜悯之情占据了他整个心房。与友子婚后不同时期的生活片段在她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他轻轻地伸出手,替她合上了双眼。指尖在她的脸颊上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已经冷如寒冰。但是,当他的手触及她的嘴唇时,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之感,仿佛友子就要猛地张嘴咬过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