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回来时,就到府中自已手下与许多不请自来的蒙骜手下围成一团,约摸有五六百人的样子,其余人却是不知所踪,估计是出去寻花问柳了,嬴政今日当着众人面说过善待赵人,因此李牧也并不担忧,着这许多人吃得满面油光,衣裳半解,正自热情的劝着酒肉,全无之前进城时的焉呆与失落,宽大干净的院落内此时早已经被人清理出一大团空地来,中间燃了篝火,上头架着烤羊,已经被割了个七七八八,许多人吃得满嘴是油,还在吆喝着多吃多喝,有人到李牧回来时,连忙就欢喜的大喊了一声:“将军回来了!”
顿时原本围在篝火边的众人一下子团团将李牧围住,也不知是哪个人将手中的一支羊腿塞进了李牧手里,一边热情道:“将军不若也来喝上两盏酒吧!”李牧与众将士之间一向亲近,并未分出严格的尊卑,众人既是尊敬他,又是对他爱戴无比,因此这会儿才有人敢邀请李牧一道喝酒吃肉。李牧却是啼笑皆非,又将羊腿塞回了那人手上,等众人收拾整齐之后,蒙骜手下自是有眼色,为了避嫌,又自个儿坐到一堆去,唯留李牧手下的几百来人围了上来,李牧心下感激秦人体贴,却也并未避着众人,他如今也算是秦国之人,自然不用再搞什么派系分别来让众人心中生出别扭来,因此当众道:“大王策某为武安君,并划封邯郸为某封地!”
此话一说出口,众人顿了顿,接着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今日封赏之事主要是针对几个大将而言,其余官大夫以下未及五百屯长以上的将士却是要等到明日嬴政亲自点兵之后才会宣布封赏之令。李牧这话一说出口,不止是赵人欢喜,连秦人也欢喜,打仗拼死拼活虽然是为了君王办事,为了一统天下,可许多小兵仍是希望自己能挣得军功动爵位,荫及家人妻儿,这会儿眼见前途在望,欢喜自然是不必多说的。顿时不论李牧手下赵人,还是秦人士兵,当下喜作一团,气氛更显融洽。
嬴政第二日犒赏三军,秦国上下自然是洋溢着一片喜气,不论士兵还是普通百姓,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可这一片的欢喜声之中,唯有吕不韦府上却是阴沉无比,没人能笑得出来。吕不韦这会儿还想着那日嫪毐当着众人面不给自己留脸之事,每每一想起,不由就咬牙切齿,谋士之中有深知吕不韦心意者,就提出要除去嫪毐的话来。可惜嫪毐却非昔日无赖,能由他搓圆捏遍,如今的嫪毐不止是赵姬的入幕之宾,更是嬴政亲口所封的长信候,乃是实实在在的秦王贵爵,与吕不韦几乎快平起平坐的一个人。
不过越是知道这一点,吕不韦心中越发容不下嫪毐此人,因此密召了李斯等人共商大计,誓要除去嫪毐。
李斯知晓嫪毐此人已成吕不韦心结,嬴政昔日埋下的棋子,如今才算是正式发挥作用,此次嫪毐封候一事更是给吕不韦心中增添无数压力,难怪他要狗急跳墙。他心里琢磨着,面上却是不显声色,毕竟当初嫪毐进府亦有他的原因,如今一旦嫪毐成了吕不韦的眼中钉,肉中刺,众人哪里还管当日吕不韦有多想将赵姬当作包袱丢掉,只会恨他引虎入门而已,若他此时贸然开口,难免会将火引到身上,因此李斯装聋作哑,吕不韦纵然心中不满,但也知晓他的顾忌,不可否认的,李斯这般将自己揭开的作派,令原本心有疑惑的吕不韦心下里又踏实了许多。
“诸位,嫪毐如今势大,隐隐有盖过某之势,不知诸位可有何良策?”吕不韦此时是当真心急如焚,他贪恋权势,连嬴政这样的正主儿也不愿意将权归还,更别提小小一个假侍人嫪毐,一想到嫪毐如今也可与自己平起平坐,他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吕不韦这一开口说话,众人他焦急难耐的模样,不少人暗中皱起眉头,唯有李斯犹豫了一下,叹息了一声,满脸自责之色。
“哼!”吕不韦瞧众人这副神色,不由急怒攻心,冷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了。他也知道嫪毐能有如今权势,与赵姬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因此想了想自己当日贸然引嫪毐进门,做法还是稍嫌急促了些,解铃还须系铃人,吕不韦知道这事儿出在赵姬身上,若是能将她哄得回心转意,嫪毐此人没了靠山,自然是任他搓圆捏扁。吕不韦想到这儿,决定当下还是与赵姬见上一面。
在他印象之中,赵姬此人极其软弱又好拿捏,吕不韦却万万没料到,自己抽空来到庸宫一行,不止是没有见到赵姬,甚至连通报之后,连赵姬身边的侍人都没瞧见。而庸宫里头,嫪毐得知吕不韦求见赵姬之时,当下心里得意洋洋,赵姬如今被他捏得死死的,他未发话,自然不会与吕不韦见面,但嫪毐却想到当初自己在吕氏府中的情景,有意要羞辱吕不韦一番,因此带了自己昔日旧交等人来到庸宫门前,见吕不韦被左右侍人拦住,满脸羞恼之色,不由长笑出来,假惺惺道:“吕兄别来无恙?若是得知吕兄到来,弟弟早就命人备下薄酒,好与兄长共饮!”
这还是两人当日在章台宫里不欢而散之后再见的头一回。吕不韦一听嫪毐竟然与自己称兄道弟,当下心里更是生出杀机来,他脸上露出阴阴的笑意,甩了一下袖子,大声道:“某乃是奉大王之命,接赵太后回宫将养,不知长信候可有异议?”他这番装腔作势,听在嫪毐耳朵里不由大怒,面上却笑得更欢畅了些:“吕公如此假传大王之令,恐怕过矣,若是教大王得知,恐怕难饶吕公之罪,不若吕公就此归去,某也当没这回事发生,如何?”
嫪毐善于察言观色讨好于人,当日吕不韦在众人面前顶撞嬴政,他就能瞧得出嬴政对此人早已忍耐多时,就算是自己得罪吕不韦,也不会真得到嬴政斥责,反倒说不定还能讨了他欢心,因此见吕不韦怒容满面,越发笑得阴森:“吕公虽说如今尊贵,不过也要防着日后一些,免得消薄了大王给您留下的情份,到时弟弟纵然心中感念吕公昔日恩德,也不好开口替吕公求情!”嫪毐话里讥讽之意在场人听得极为清楚,他身边的一些市井无赖一听嫪毐意有双关的话,顿时哄堂大笑,吕不韦心中怒意更炽。
吕不韦气得满脸涨红的样子,嫪毐心中大感快慰,又故意道:“吕公,如今某已令太后备下酒水,吕公昔日也算某之恩人,不若移步,共进庸宫用些酒肉如何?”
他得意的样子中夹杂着跋扈,赵姬没空见吕不韦,却有空受嫪毐吩咐准备酒肉,当下吕不韦怒火攻心,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汁来,目光阴冷的了嫪毐一眼,这才从牙缝间挤了几个字出来:“不用了!”说完,黑沉着脸,连招呼也不打,转身就走了。他身边随从等人吕不韦脸色,哪里还敢多留,连忙跟了上去。嫪毐嚣张大笑,他身边的孙竭等人大声唤道:“吕公,且留步,先喝完这杯水酒再走吧!哈哈哈!”吕不韦走得更快,身后只闻众人更加放肆的大笑,脸色越发难。
回到府中吕不韦却是再也无法忍耐,又将众谋士召集过来,非要将嫪毐除去才消他心头之恨,李斯他脸色着实已经气到快失去理智,又连忙进言:“主公,此事也算是因通右而起,通右倒是有一计,只是不知……”
“但说无妨!”吕不韦此时一听李斯有计,当下大喜,虽对他当初建议自己启用嫪毐以致留下今日后患之事还耿耿于怀,但嫪毐此人就如同扎在他心里的一颗刺,此时不拨不快,因此听李斯有计,连忙就让他说了出来。李斯犹豫了一下,吕不韦确实焦急无比的样子,才长叹了一声,略有些歉疚道:“主公,其实那嫪毐不过是市井一无赖,若非他如今有了功绩在身,又得王上亲封,本不足为惧的,但如今他有除成蟜之功,碰巧之下才不过封了个长信候矣,与主公并不能相提并论,此人出身低微,一旦得志便既猖狂,您乃昔日有拥立之功,又有恩于先王,嫪毐此人如何能与您抗衡?”
这话令吕不韦心下大喜又深以为然,脸上难得露出笑意来,示意李斯接着往下说。
“以通右之拙见,嫪毐此人根基浅薄,又狂傲自大,倒不如先养他一段时日,若先取之,必先予之!”李斯抚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着吕不韦来了这么一句。吕不韦脑子也不笨,当下就明白了李斯之计,眼睛一亮:“通右之意,是要某先助涨他野心,然后再杀他?”
“然也,若是嫪毐跋扈,杀之则名正而言顺,如若不然,就算是在大王面上,主公若是动了嫪毐,则落天下人口实,大为不妙!”李斯点了点头,众谋士之中已经有人眼睛眯了起来,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心下不由冷笑。嫪毐的情况某些方面来说,与吕不韦极为类似,都是被嬴政用同样的手法在养着,到时杀之而后快,则是不会令天下人诟病,有谋士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偏偏吕不韦如今行为与嫪毐一般跋扈,恐怕听不进这样的忠言,相反,若是有人此时进言,则会被气头上的他认定不怀好意,就因为如此,李斯才敢明知山有虎,而偏向虎山行,敢直言不讳。
众人果然沉默了一阵,没人出言提点吕不韦危机之处,不过经此一事,许多人又是更生离心,但如今天下能找到一个明主不易,如今纵观天下,虽说一分为七,但赵国此时名存实亡,诸国之间纵然合纵抗横,但实在不是秦国对手,若是一展胸中抱负,唯有在秦国方能出人头地,就因为这一点,众人心下都自感犹豫不已,只是吕不韦如今可见并非明主,此人虽有才能,但心胸实在狭窄,嫪毐区区一小人,也值得他如此费尽心思去对付,他将嫪毐成对手,也就证明吕不韦此时也只是嫪毐同样水平,这样的想法令许多有识之士心内大感不适,但又不好贸然提出离开,不过心内对吕不韦却更加失望,许多人开始暗地里另择明主,而吕不韦却一心放在对付嫪毐之事上,对此并未察觉。
嬴政七年时,太后夏姬恩忧伤长安君成蟜谋反之事,深感忧虑,久病不愈,缠绵病榻,嬴政算计此时**三党之一已经不缺夏太后再占鰲头,因此夏姬病情更重,于秋季之前,不治身亡,嬴政悲痛难当,却是令人将夏太后独葬于杜东,并未有与孝文王合葬。
而此时华阳夫人楚姬处,听说夏姬死时,这个风韵尤存的女人愣了好一阵,才突然笑了出来,她与夏姬斗了这些年,自嬴楚归国认她为母起,夏姬就不停的视她为敌,却不料如今死于自己亲生孙子之手,算计来算计去,不止赔上了成峤,连自个儿性命也都搭上了,不止是没落到好处,反倒落了如今凄凉无比的结局,倒当真是可笑。昌平君乔装打扮之后进宫与她会晤,却见她对夏太后之死但笑不语的模样,当下心内有些不满,声音略提高了些:“太后!如今夏太后一死,正是您出头的好时机,如今某与诸人都愿听太后调遣,再返昔日辉煌!”
“阿启实在是太过急切!大王如今将夏姬葬于杜东,阿启可知是何意?”楚姬风情无限,伸出玉手撩了撩长发,眼里含着笑意,令她原本就柔美的容貌更如水一般,蕴含柔情。不过昌平君深知此妇心狠手辣,若是因她容貌而小觑此妇,注定会吃大亏。因此只了她一眼,又连忙低下头来,心下有些不满,不过却是不敢表露出来,只是恭敬的作了一揖:“还望太后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