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翻身上马,花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奔至燕庄。一进去便发觉里面欢天喜地的氛围,遂她也笑。
满脸络腮大胡子,不修边幅的杨工喜滋滋道,“竹纸,成了!”说着递给她一张纸。
李昭定了定神,伸手细细的摩挲了下,白中泛黄,触手微糙。以前她见到这种劣质纸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那是以前,很久很久以前了。现在李昭恨不得捧起来亲一口,比用桑皮、藤皮做的纸好太多了。最重要的它的主原料是竹,配料是麦杆、稻杆、檀皮等,原料来源更广泛,规模化生产指日可待。
李昭又问了产量,听罢毫不掩饰欣喜之色,满面笑容道,“这三个多月辛苦各位了!此纸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诸位大名必会永垂青史。”不是她忽悠人,这是事实。
“若非娘子提点,我们怎么想得到还可以用竹子。”杨工谦虚道,旁人皆是一脸赞同的点头。
李昭笑了笑,“我只是瞎指挥罢了,杨工不必谦虚,你们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等我上禀父亲,父亲必有重赏。”
杨工一干人听得心潮澎湃,名利双收,谁不想要。他们乐意给李氏干活,除了报酬丰厚外,李氏对他们这些‘下等人’的尊重也是很大一个原因。如非机密,不吝于为他们扬名,甚至安排官职,而非据为所有。
因为这个意外之喜,李昭离开的一路都是神采飞扬,什么叫如有神助,这就是了!
兖州和豫州那六万人,其中近一万的青壮参军入伍,剩下的为防止他们抱团,被分成数十股分别安置。东郊牛往岭下就住了其中一股,李昭要去的便是那处。
“蒋老,您也在?”李昭微微一福礼。
毫无形象蹲在地头看着人干活的蒋威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李昭略有点担心他老人家跌跤,蒋威已过天命之年,家境贫寒生活坎坷,年轻时遭了不少罪,身体并不康健。与之相对的是他不凡的经历,从放牛郎成为雍州最高民事长官之一,主管粮禀,李徽的左膀右臂。
蒋威身旁站着的年轻人似乎也和李昭有着同样的担心,胆战心惊的看着他,虚虚的张着双手,打算随时施以缓手。
蒋威在一群人担忧的目光下慢慢站直了身子,笑道,“六娘也在!”
李昭忍不住笑起来。
蒋威也嚯嚯嚯的笑,笑得他孙子一脸疑惑。
老头儿被他那蠢样气得瞪眼,还得给李昭介绍,“这是我第三孙蒋锲,在外游历了五年,别的本事没有,对这圩田略懂一二,清月湖的工程便是他设计的。”
“原来是蒋三郎,久仰大名。”对于人才,李昭从来都是十分敬仰的,尤其是对她不了解的领域的大能,更是高山仰止。她对圩田的了解仅限于,把湖或者沼泽围起来造田,这样的田地十分高产,其他有技术含量的东西就一点都不知道了。
蒋三郎拘谨一笑,“娘子折煞蒋某了。”
看出蒋三郎性格腼腆,李昭便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如此一来蒋三郎大松一口气。
李昭问,“这儿大概何时能收工?”
“再过半个月就成了。”蒋威眺望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大家伙都舍得下力气。可惜今年的春耕错过了,只能种点其他的作物,还得熬一阵苦日子。”
这田圩出来是给他们用的,若是还要偷奸耍滑,那就委实寒人心了。
李昭扫一眼满脸慈悲的蒋威,失笑,“我这还有一些钱银,支撑几个月应该是够的。”自从被老头儿知道她很有钱之后,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化缘’了。何况她带回来的人,让官府出银子贴补,李昭不是很好意思。
“娘子心善,老夫替大家在此多谢娘子慷慨解囊。”蒋威咳嗽一声,笑眯了眼。知道这位是个能挣钱敢花钱的主,遂他从来不客气,手上银子不太够就来‘劫富济贫’。李昭无奈的摇了摇头,“蒋老是在寒碜我呢,是我不好意思给您老添麻烦了,这都是我该做的。”见他得偿所愿的高兴样,李昭忍不住逗趣,“以后若有什么,您直接和我说,别和我逗闷子,要是我不明白岂不是误了事。”
蒋威捋着花白胡子笑,“娘子岂会不明白!”忽的正了颜色,“开春至今才下了三场雨,今年年景恐怕也不妙。已经有百姓在偷偷屯粮,最怕的是,情况继续恶劣下去,怕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粮食。”
李昭收敛了笑意,眉头微微蹙起来,老天爷不赏饭吃,她也没办法。
蒋威转过脸来,正视李昭的眼,“百姓所求不过两个字——温饱,然而他们汲汲一生却求不来,棉花能解决温,娘子可有良策能解决饱?”蒋威不是很抱希望,但终究存了一线奢望。“娘子好好想想!”
李昭愣了愣,然后苦笑,她不是没想过,可她不是袁大神,也不是机器猫!她有一些关于粮食的念头,番薯玉米土豆,哪一样不是高产易种。但是派了这么多商队出去,一无所获,就算找到了,还得花好些年驯化。不是只有人会水土不服,植物对环境依赖性更高
对上老人家期盼的目光,李昭满嘴苦涩,斟酌了下用词正要说什么,一阵悦人耳目的欢笑声远远传来,一群七八岁的男孩女孩背着个箩筐活蹦乱跳的迎面走来。
他们也发现了李昭和蒋威,互相撞撞腰,拉拉胳膊,围起来讨论了一会儿,接着卸下箩筐,全部倒出来,东挑挑,西捡捡,凑了两筐。
其中最高的那个小女孩一手拎着一个筐跑上来,满脸红彤彤,双眼亮晶晶,局促的蹭了蹭脚,连话音都打着颤,“给,大人……和……和娘子的,谢谢,大人和娘子。”
李昭眨了眨眼,看着这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突然间觉得眼角有点发酸,忙撇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