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俭侃侃而谈:
“那时的信众,在神修者的眼里,就是圈养的羔羊,可随意收割屠宰。直至以人为牺牲,数人、至数十人,乃至数百数千上万人,最可怕的记录,是一次性杀死十余万青壮献祭,只是为了快速补充恐惧神力。
“这种惨况终于激起了信众天然的代言者——世俗王朝的敌视,他们联手正义的修道人士,公布了封神仪轨,首次定下了神魔的分野。凡残害信众的,为魔修;凡造福信众的,为神修。
“所以神修魔修,本质是一样的,成神成魔,不过在一念之间。
“由此还暴发了神魔之战,又称封神之战,结果不用说,神修成为正朔,魔修成为外道。
“说到这里,我想老莫你已经心里有数,但未必认同那些所谓正朔与外道之分,认为那不过是胜家之史。
“其实不然。神魔之战之初,魔修一方数量众多,几近十倍于神修,并且也有世俗王朝力量支持,力量要远大于神修与其所支持的世俗王朝力量之和。但最终却是魔修一方一败涂地。败的原因其实很多,但最根本的原因却在于,所有魔修的功法在战争中都暴露出了同一个问题,即灰魔的问题。
“现在老莫我问你,你奇不奇怪,神力五色,红黄黑白青,其中并没有灰色,那你神力中的灰气是什么你有没有想过?”陆俭目光炯炯,直视莫乌言真。
这个问题在莫乌胤哲知道自己的神力中有灰气时,就已经在思考了,但翻遍脑海,也没有想到关于灰气的一丝记忆。
陆俭见莫乌言真已经放松了身体,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清了清嗓子,接着道:
“神魔大战之后,升仙道崛起,封正的儒释道三家就是其最成功的代表,你作为玄机门神都府的得意弟子,现在应该非常明白升仙道与成神道之间的差别。
“你注意到没有,儒释道的各门各派,都是喜惧念力兼修的,都讲求赏善罚恶,让信众因喜怖生敬畏,从而成为神主最为妥善可靠的神力供养。
“信众的信仰念力,说是由神主吸纳收取,貌似主动,实际上是通过自己独一无二的神印接引的,信众念头一动,神主神力已得,无时无距,根本无法选择和拒绝。
“所以哪怕修者都知道怒怨念力是修道之毒,但只要信众针对神主产生了怒怨,神主就只能受于自身,任其削减神力、损害气运而无能为力。
“所以一旦斗法时接引到怨力,术法轻则失败,重则失控,后果难料;而渡劫时接引到怨力,本就九死一生之局,就会变得几乎无生。所以信众一位信仰动摇,滋生了怨气,神主受害苦矣。
“灰魔之事后,天华修道界为防此类惨事不再发生,对此事进行了广泛的了解和互相印证交流,那时还没有神魔之分,一些修魔的大擘了解了夺神旗的能力后,终于基本上廓清了灰光的来历。
“人怒怨之念,平时再强烈,也仅是念力大小的分别,其色青如故,不会有本质的变化。
“但人在临死之时,魂飞魄散那一瞬,所发出的怒怨之念力,不但最为强烈,还可能会因为融入一丝神魂之力,而质变成另一种可怕的念力:怨煞!怨煞被神主的神印接引后,却并不会像怒怨念力一样,削减神主神力,而是附着与丹府之中、内丹之上,因是信众针对神主的怒怨之力所化,所以它就如附骨之蛆,纠缠于神主的神印,神印不碎,它就永远无法驱离。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些,还算不上可怕,怨煞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会吞噬神主的魂魄壮大自己,还会慢慢具有侵蚀生灵身、魂、命、运的能力。
“怨煞初始之时为青色,与怨力一般无二,吞噬魂魄后,开始慢慢显化成灰气。修神道的人,很少会有怨煞,但修魔道的,几乎个个都有怨煞。但怨煞的形成条件很苛刻,一般情况下,魔修即便有怨煞也不会太多,混在神力之中,很难察觉,所以会不知不觉被吞噬了神魂,变得疯掉或痴掉。
“怨煞吞噬神魂的过程非常缓慢,待到魔修神魂缺失严重变疯或痴时,往往等不到神魂被怨煞完全吞噬,就多被杀死,魂飞魄散,怨煞没了凭依,时间久了自然就消散了。
“但灰魔不同,他炼制的‘五瘟夺神旗’虽然有所改进和完善,但毕竟是修神初期粗糙的修神理念指导下的炼器产物,很不完善,其构思是通过散播瘟疫的方法在旗阵内的生灵心中制造恐惧,再通过种梦神印制造虚神偶,以获取巨量的恐惧神力。
“这个思路很清晰,但是无法控制对怒怨负面神力的接引,本来按照设想,旗阵中的生灵在旗阵和梦神印的控制下,只会有恐惧,而不会有怒怨。但事实上,在使用中有两个方面,是创造旗阵的人没有想到的。一是旗阵就算撤了,瘟疫却不会立刻消失,还会继续传播,这部分所造成的死亡数量非常高,甚至远大于旗阵中死亡的人数。
“二是创造旗阵的人,没考虑到会引来围攻的情形,所以很多时候,旗阵刚布下,往往还未竟全功,就因遭到围攻不得不收旗逃命,来救人的修道者再向阵中人公布真相,就导致原本旗阵中只会害怕的人,所产生的怒怨气更甚。这两部分的人,都会产生巨量的怨煞!在当时可谓是前无古人。”说到前无古人,陆俭瞟了莫乌胤哲一眼,见他表情平静,又接着说道:
“同时他又法力高强,连场大战都没人奈何得了他,这就给了巨量的怨煞以完整地吞噬他魂魄的机会。完整地吞噬了神主的魂魄后,怨煞显然又发生了一次不得了的蜕变,成了灰魔煞,不但凝气成液,如同流动的灰光,对生灵身、魂、运、命的侵蚀也变得瞬间即可完成,同时还具有了被动反击生灵动念攻击的能力,侵夺一切生机,可谓是凶相毕露。
“这种灰魔煞有多厉害,从释门不还果业的高僧都不能抵挡它一扑,就可见一斑。幸运的是,灰魔煞并无智慧,不会去主动寻找吞噬生灵,只能被动的被攻击后循着念力轨迹去追踪攻击源头,而且这玩意儿只要不吞噬其它生灵补充自己,每时每刻都在自我消耗消失,最后自我消亡,也算上天有好生之德。
“原本对灰魔煞参悟最深的人是一位魔道修者,但参与封印修者的却以儒释道门为主,所以最后反而是这三门最为了解灰魔煞的来龙去脉。也是因此,容忍魔修造孽许久的三门看到了魔修功法的缺陷与危害,兴起了剿灭魔修以正道风的心思,这就是封神之战的缘起。”陆俭讲到这里,算是把能解释的基本都解释完毕了。
“按你的说法,灰魔的事情应该非常有名才对,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莫乌胤哲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岂止是有名!灰魔的公案当时是震动了东华大陆的,简直在修道界无人不知!只不过封神之战更有名。
“封神之战牵连太广,打得也太惨,战前是百家争鸣的盛况,战后则儒释道三家独大,很多三家之外的宗门要么被连根拔起,要么变成了山野淫祠,都没有了像样的门庭,更没有了官面上的声音。
“这虽然让修道界的风气为之一清,但也导致战前的很多宗派山门崩坏,典藉化灰,损失了不少秘辛的记载。即使有流传下来的记载,也变成了珍本,在少数大宗门中束之高阁,有资格看到的很是寥寥。
“第二个原因是,封神之战前,神魔之分仅是各门各派私下里的区分,无所谓谁是正朔谁是外道。但封神之战后,神魔之分却是有了官面说法的,胜出的儒释道三家得了封正,与支持的世俗王朝互为犄角,对魔修的打击犹为酷烈,这让散修保留修魔功法、甚至相关记载都变成了一件极危险的事,再加上修魔功法的巨大隐患,在封神之战后也算是大白于天下修士,弃之若敝屣,也是理所当然。
“几千年来,除了一些刚开智、没根脚的小妖小精会顺着天性修了魔,只要有传承的修道者,就没有会傻到弃正朔而取外道的,这是导致灰魔事件在散修中也知之不多的原因。”说到这里,陆俭顿了一顿:
“第三个原因是没有价值。”
在陆俭看来,修魔功法被修道界屏弃已成共识,若非修者就是想饮鸩止渴,或不懂其中关窍,传承有序的修者,谁愿意走一条死路?所以封神之战后,魔修的事迹都成了年头久远故事,闲时读读,消遣娱乐而已。但是灰魔的故事,读来消遣代价有点大,大到都不能称是消遣,而是傻吊。
开府期前,文字功法都是写在纸、简上的,那是用凡胎肉眼去看的书,既易破损,读之也不便;到开府境后,神力已经可以凝雾为实,所以给开府期以后修道者看的书,都是以神力烙印在玉册之中的,不但可以保存万年不损,读时更是只须持于手中,以神念相接即可,方便得很;
玉册相较于纸、简,除文字外,还可记录声音、影像,最重要是可烙印不可言说的意念,如玄奥难明的修行体悟等。所以凡玉册所载,都属于一门一派的核心道藏,在宗门里阅览玉册,不仅需要身份地位的认可,还需要支付昂贵的宗门功德值!
灰魔的公案在当时非常震撼和轰动,所以关于灰魔的详细情况,在当时各宗门都是用级别很高的玉册记载。你说哪个傻冒会愿意拿万金难得一点的功德值,去看这些于修道无益的故事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