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姬又拨了她刚才打的那个电话号码。那年轻女人的声音说:「他不‐‐」贾姬赶紧接过话头:「告诉他是贾姬打的电话。」一阵沉默。「告诉他我在监狱,拘留所。你听清楚了吗?」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挂断了电话。
她从野餐桌上拿起被子,那些女人还看着她,她慢慢走到后边排成两排的八张上下舖那儿,这上边没有灯,只有前面才有。贾姬想,前面的几盏灯大概要整夜开着。她决定睡下舖。五张下舖上已经有被子了。这时有一部收音机也打开了,和电视上的电影唱着对台戏。她挑了一张空床,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睡着,她一只手扶着上舖的栏杆,弓着身翻看着被褥。她身后有个什么在灯前一晃。贾姬明知道是谁,她直起腰,回过头看着拉莫娜。
她块头很大,虏色黝黑,她身后的灯把她的头映衬出了一个光环,她说:「你想跟我聊聊吗?」
「如果你愿意,」贾姬说。「不过别跟我过不去,好吗?我已经够倒霉的了。」
「你是空中小姐吧,嗯?给航空公司工作?」贾姬点点头,拉莫娜说:「我一直不清楚,他们给的薪水多吗?」
她将要睡在这里,醒来后在昏暗的灯光下会看到上舖的交叉弹簧和褥垫,会听到人们的说话声和收音机的播音。她会感到塑胶的身分手镯在腕上转动。她会听到警官说:「找到了拘押你的理由,对吧?」她想起来当时是在看着他,但不敢确定他说的是什么。
有好几次她直想哭。
但她改了主意,又扮演起和拉莫娜聊天的角色,拉莫娜说,她关在这儿是因为犯了严重的斗殴罪,她把一个不想离开她房间的男人打得脑袋开花。斗殴,要是他不肯善罢干休的话,也许给她定个杀人罪名呢。不过,咳,给航空公司工作怎么样?……贾姬告诉她,做上十年以后,一年可以挣上三万五、四万的,一个月不会飞得超出七十小时,而且还可以挑你愿意的航线,只要是从你的基地起飞的就行。至于她自己的经历,她在「环球航空公司」做过三年,在「达美公司」干过十四年,后来被解雇了。在「群岛航空公司」她赚的钱还没有原先的一半,现在刚混熟一点,但还不够付她的房租费、服装费、汽车费、保险费。如今「群岛航空公司」只要一发现她坐了牢,就会立刻开除她。拉莫娜说:「既然你在那儿不开心,何必在乎他们辞不辞你呢?」她说她有工作的时候,给人家打扫房间,一天五十美金,不过一星期只能干三、四天。那儿的人如今都做这个,海地人从当地人手里把工作都抢过去了。她问贾姬有没有人替她打扫套房。
没过多久,贾姬就向拉莫娜讲起她现在的处境,向这个戴着四十九美元假发、不抽烟的清洁女工请教。拉莫娜说:「随身携带钱,算什么故意?我看不出你有什么问题。你的样子?你留的发式?如果我这样,我会给送进监狱,可是你不会。他们会拍拍你的手,说:『小姐,下次别干了。』不,如果你替他做事的那个人有钱雇一个好律师,你就用不着担心。要是他不愿意,到那时候你再想和法律打交道的事,如果你能帮他们的忙,他们就会取消对你的指控,不会只减刑。听见我说的了吗?」
贾姬告诉她,他们都气疯了,因为她连话都不愿意和他们说,不和他们合作。拉莫娜说:「你用不着担心他们。你需要想的是,如果你骗了那男人‐‐你要知道,他没有了朋友‐‐他就不会放过你。这才是难办的事。你必须骗他而不让他知道。最坏的情形不是你没告发那个男的,就是没告诉警察那笔交易。你或许要坐牢,噢,总共三个月时间,大概就那样吧。最多六个月,也没什么。」
贾姬说:「太可怕了。我都四十五岁了,还要重新生活。」
她想起拉莫娜(她想,拉莫娜已经非常老了,足够当她的母亲),当时对她一笑,露出满口金牙,她正问她有多大年纪了,还问:「你什么时候过生日,亲爱的?」
她想睡觉,睡不着,就想起了在黄昏天色变暗时,从西棕榈区泰勒办公室的窗户往外看的情形,还想起了尼科莱架在桌子上的靴子,以及他说话的声音,尼科莱说起在一辆奥斯摩比汽车的行李厢中发现了那个牙买加人。
第二天,星期四中午,贾姬被戴上手铐,和拉莫娜以及那间拘留室中的其他四名女人都锁在一起。她们被带出去,押解着经过一群正在清扫的男犯人,登上一辆教养院的客车。贾姬盯着便道,盯着她前面光脚穿着的高跟鞋。一个靠在手推扫帚上的男犯人说:「从女监出来的女人。」贾姬抬头看了一眼,拉莫娜说:「小心你的嘴,小伙子。」那个靠着扫帚的犯人说:「过来呀,我让你坐在那上面。」拉莫娜说:「你只会动动嘴罢了。」他俩都哈哈大笑,和贾姬锁在一条链子上的女人们都骚动起来,她们拖着步子,扭动屁股,调过脸去冲着看她们的男人呲着牙笑。一个男犯用手捧着裤裆,说:「检查一下这儿。」贾姬瞥了他一眼‐‐一个白家伙,衬衫围在腰上,在太阳底下上身晒得直冒汗,至少比她小二十岁‐‐就回过头去了。她听到他说:「把那个金头发的给我,我在这儿不会走的,」她旁边的拉莫娜说:「你听听那个可爱的小伙子的话,他在说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