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千羽看朱氏坐在主位,也不过是淡淡勾起唇角,并未阻止。今夜元氏不来,谁坐女席主位,并没有什么关系。
刚刚落座,朱氏的眼眸便看到了桌子上琳琅满目的菜肴,不由得皱眉道:“这样重要的日子,怎地都不见什么荤腥?”
谢千羽看着她,笑了笑,没说话。大成王朝开国也不过三十来年,平定天下也不过二十多年。不少新贵都是没有什么沉淀的家族,所以总觉得席面上有肉才是好的,才能显出自己与那些平头百姓的不同之处。
朱氏看谢千羽不说话,不满道:“羽姐儿,这平民百姓家里,逢年过节还有个荤腥,怎么堂堂伯府,却连二两肉都吃不起吗?”
谢千羽看了身旁白灵一眼,道:“给二叔母介绍菜式。”
白灵应了一声,对身旁一个打扮十分利索的婆子点点头,那婆子上前一步,先是给众人行了礼,这才道:“今日是小年夜,五谷、五牲、六畜、六鲜自然是有的。”她指着桌子上的菜肴一一细数道:“这道‘郧阳富贵’是用五牲中,刚出生一月的小牛肉切成薄如纸的片子,包着稷籽,用文火足足蒸了六个时辰之后,配着竹笋炒的。”
朱氏听到这样麻烦,先是一愣,随后皱了皱眉,道:“这时节,哪里有什么竹笋?”
那婆子礼貌笑笑,道:“是蜀地的冬笋,带着二尺余厚的土一起运来的,昨夜才到,新鲜得很。”
朱氏撇撇嘴,显然是不信。这婆子如果说的是真的,这一道菜的价格最起码也得三十几两银子,哪里有这样花银子的?
那婆子继续道:“这一道菜,叫‘簪缨之荣’取的是‘簪缨世家,荣耀天下’之意。是用百年人参,炖了六畜中的鹿肉,配以党参、枸杞、老姜等,在火上足足喂了两个时辰,肉烂而不柴,又最是滋补的。”
朱氏听着听着,似乎听出了些苗头。
只听那婆子继续道:“这道名为‘八仙过海’乃是用了六鲜用的八种扇贝。用黄酒蒸熟了,再浇以辣汁,最是利口的。”
朱氏终于听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了,感情这婆子说得详细,是在笑话自己没见识。不由得胸中怒火熊熊,沉了脸色,道:“住嘴,退下。”
那婆子面不改色地闭了口,只是没有退下。她是凌霄园的奴才,大小姐就在这里,还用不着听东府人的吩咐。
谢千羽挥挥手,那婆子轻轻退下,没有任何不妥的表情。
谢千羽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朱氏,轻声问:“二叔母可满意了?”
朱氏怒道:“你敢取笑我!”
谢千羽用帕子压了压嘴角,缓缓将目光转到了一桌子的菜肴上,轻声道:“二叔母不识得菜肴,我不过是叫厨房的婆子介绍菜肴而已,何来取笑一说?”
朱氏眯了眼睛,却无法说谢千羽说得不对。
一旁二小姐谢潜璃自然知道自己母亲受了气,此刻看着谢千羽道:“不就是有几个钱吗,有什么了不起?倒是挤兑起长辈了,真是没有规矩。”谢家没有秘密,凌霄园拿回中馈和嫁妆的事情,东西二府已经听说了,只是,朱氏母女并不觉得一个连娘家都没有了个元氏,能搞出什么大名堂来。
谢千羽看了谢潜璃一眼,只觉得这个二小姐简直蠢得可以,比谢亦彤好不到哪里去。这样的场合,朱氏是长辈,自己是掌事,二人对话,哪里有一个客座小姐插嘴的道理?亏了今日没有外人,若是有,只怕脸面都丢尽了。
谢潜璃看谢千羽不说话,以为是怕了自己,不由得小胸脯挺得更加直挺了些,下巴扬高,一副胜利者的样子。她还要说什么,却见一婆子走到谢千羽身边,道:“西府来人了。”谢千羽便起身而去,谢潜璃张张嘴,最终还是没能把嗓子里的讥讽之话说出来。
谢家四爷今年不过刚刚三十岁,是伯夫人的幼子,被宠爱得有些颓废了。他少年时候风流名声就很大,所以没有人家愿意将嫡女嫁给他,后来娶了大理寺寺丞的庶女,杨氏。杨氏此人胆小懦弱,撑不起场面,也拿不起正妻的派头,所以西府的后院里乱得可以。府中有庶子五人,庶女六人,却没有一个是嫡出,都是那些姨娘的孩子。不但如此,那后院的姨娘大多数出身并非什么良家妾,大多是四爷从烟花之地或是瓦子里带回来的。这些姨娘每日里你争我吵,有些厉害的,便使用些手段,杨氏不但镇压不住,还经常被欺辱。那些西府的孩子们,也大多受了迫害,牺牲在后院的你争我夺中,早早夭折了。
四爷和杨氏进来的时候,身后只跟了七少爷谢明果和三小姐谢香巧。
七少爷谢明果今年只有七岁,长得十分白胖,那名贵的蜀锦似乎要包不住他肥胖的身躯。
三小姐谢香巧却是身材窈窕,小小年纪便长相妩媚,眉眼间带着风流之色。她的生母是红袖坊的一名歌姬,入府之后,十分得宠,也有些手段,所以,在西府,活下来的三个孩子中,她是最受宠的。
谢千羽与西府众人见礼之后,引着杨氏往女宾这边走,一边笑着问杨氏:“四叔母,为何不见九弟?”
谢家西府中五个庶子,六个庶女,如今只活下来三个,除了眼前这两个,还有一个年仅三岁的九少爷。
杨氏带了些无奈,道:“你九弟身子不爽利,今日不过来了。”她上下打量着这个几乎没有说过话的侄女,感觉和之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三小姐谢香巧落后二人半步,走路袅袅婷婷,也在观察谢千羽。
众人落座后,正式开了席。
朱氏摆着一副主人家的派头,又是招呼大伙吃喝,又是讲起一些大家族的规矩。可她自己却是一边吃喝一边说话,仿佛刚刚说“食不言寝不语”的人不是她一般。
谢千羽一直眼神淡淡,不多说话,也不去参与桌上女子们说的一些八卦新闻。只是一边喝着果子酒,一边听着朱氏和杨氏说话,谁家的夫人在什么宴会上用言语挤兑了谁家的夫人之类,又听那些小姐们聊着谁家的少爷将谁家的少爷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