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踩着下人整理出来的,并不整洁的小道,缓缓往前走,她的眼神毫无焦距,只是那么木然地,缓缓地走着,仿佛是想起了儿时的一些事情,时笑,时哭。她抚摸着影壁,抚摸着廊柱,抚摸着石阶,抚摸着每一处可以触摸到的地方。
谢明晟看着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眼睛,死死咬着嘴唇。
谢千羽早已被泪水模糊了眼眶,自从母亲醒来之后,就未曾见过她这样脆弱。
终于,一行人走到了后院。池塘里的水早就干涸,池子里竖立着几枝干枯的荷叶,这里,仿佛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元氏看着一棵梧桐树下断了绳子的秋千,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此刻的她,不是什么世家嫡女,不是什么世子夫人,更不是手握大权的掌家夫人,她只是一个失去了长辈的孩子,是一个思念过往不可再得的普通女人。
周嬷嬷抱着怀里的元氏,这是她奶大的孩子,她守护了一辈子的孩子。
谢千羽看着那破败的秋千,想起曾外祖母弥留之际说的话,知道这就是曾外祖父给母亲扎的秋千,不禁用帕子擦去眼中的泪水,看着眼前的母亲,忽然觉得十分心疼。
谢明晟咬着唇,心里升起一股子怨气,可他不知道,这怨气来自何方。直到多年后,他才明白,他怨的,是自己的亲人,那些冷血无情的所谓亲人,那些将她母亲所有憧憬都毒杀了的亲人。
哭了很久,元氏终于是缓过神来,深深呼吸了很久,才对周嬷嬷道:“吩咐人,将许宅好好收拾出来。找几个老人,要收拾成从前的样子。”
周嬷嬷叹了口气,替元氏擦去眼角的泪痕,柔声道:“放心,我亲自找人去办。”
……
三日后,皇帝下旨,八月中秋夜宴,二品以上朝臣携家眷前往宫里赴宴。谢府作为一品伯爵府,自然也收到了宫里的绿头牌。
谢征拿着绿头牌来凌霄园找元氏的时候,正是卯时初刻。
谢征一进来,便看到满屋子的姨娘和小姐,这才想起这府中内院早就恢复了世家大族的晨昏定省。
众人见他进来,便纷纷站起身来给他行礼。
谢征摆摆手,让众人坐下,自己则坐在了元氏一旁的主位上,将手中的绿头牌给元氏放在桌子上,道:“宫里递出来的牌子,八月十五中秋夜宴,谢府可带二子二女参加。”他今日来,便是与元氏商议,让谁去参加这中秋夜宴。
元氏拿起绿头牌看了看,果然看到上面写得明白,昌宜伯府世子谢征携带世子妃元氏参宴,另可带二子二女。“中秋夜宴向来都是世家大族相看的好时候,不知世子的意思,是要带哪几个孩子去参宴?”她不动声色地问。
谢征看了看满屋子的人,沉吟片刻,道:“晟哥儿今年已然十五,虽在白泽书院闭关读书,可也得带着去瞧瞧世面了。迁哥儿也十四了,也该露露脸了。”他顿了顿,又瞧了一遍屋子里一脸期待的几个女孩,最后目光停留在似乎并不关注此事的谢千羽身上,随即犹豫道:“至于女孩子,羽姐儿虽然是嫡长女,可她身子向来不好,中秋宴那样劳累的场合,要不,还是叫彤姐儿和东府的璃姐儿去吧。”本就是谢家的荣光,若是只带长房的孩子,也太说不过去了。
元氏看了谢征一眼,眯起眼睛来,道:“彤姐儿?她如今在家庙养伤,只怕不宜出行。”
谢征脸色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才道:“前几日彤姐儿稍信来,说是已然全好了,今日便可回府,我已然派车去接她了。”
这一次,不但元氏眯眼,连谢千羽都眯起眼睛来。谢亦彤当初走得狼狈,连仆人都没有带几个,之后便有元氏派人往家庙送了一些银子,买通了那家庙的老妮,好监督谢亦彤。没成想,半年过去,谢千羽不但腿脚都好了,竟然还能送信出来,可见那老妮是不中用了。
元氏冷笑了一声,神色便强势起来,她慢悠悠喝了一杯茶,才道:“既然是刚刚痊愈,又是个庶出,此种中秋宴自然是不宜参加,否则,叫那些世家大族怎么看我们谢家?世子爷别忘了,去年停职的事情。”府中有现成的嫡长女却不带,反而带了一个姨娘生的女儿,这不是嫡庶不分吗?
谢征被元氏当着这么多姨娘庶女的面这样教训,脸色便十分难看,带了怒意道:“这府里,我还说了算,便带彤姐儿和璃姐儿,不必再议了。”说完,起身就走。
元氏拿着茶杯,看着谢征怒呼呼走了,也不起身相送,而是嘴角带着冷意,轻轻将茶杯放下,对有些慌乱的众人道:“今日便是如此了,你们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