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定静静与她对视片刻,见她毫无退缩之意,才又问道:&ldo;碧落,你一心盼着的,是天王输,是不是?&rdo;
这天真的很冷,夜雾也浓,一层淡色的雾霭随风飘入房中,将烛火吹得一暗。于是对面的那个人,虽然近在咫尺,也看得不甚清晰了。
许久,碧落忍住自己的激动,冷淡道:&ldo;杨定,你在防备我?&rdo;
烛色更黯,雾霭更浓,杨定的声音在雾色烛光里也蒙昧不清:&ldo;碧落,旁人不知道,我却很清楚,你和慕容冲对于苻氏的大秦,抱着怎样的态度。只是,事到如今,即便事实再残忍,我也希望你能面对。如果桃李夫人真的是你母亲,那么……秦王苻坚,很可能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不姓云,你该姓苻。你是这败溃的大秦国的公主!&rdo;
壶中天是非成败弹指间(三)
&ldo;你闭嘴!&rdo;烂在心底最隐秘处、最不愿提及的脓肿蓦然被人扎裂破开,碧落惊惶嘶叫起来,几乎站都站不住,却能抓过桌边的茶壶,猛地掷向杨定。
杨定侧身闪过,土陶烧制的茶壶&ldo;当啷&rdo;落地,一声沉闷的破音,茶水茶叶,缓缓在地面上流淌开来。
碧落盯住杨定,眼中蓄满了泪,忽然转过身,冲出了房去。
杨定脚一软,慢慢坐倒在案边,抱住自己的头:&ldo;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呢?这下她要恨死我,恨死我了!&rdo;
可即便被恨死,有些必须做的事还是得做,否则,他便不是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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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柱香后,杨定出现在店后的简易马房边,却已穿上了出京后便换下的那身绯色中郎将武官服饰,除了腰间佩剑,手中更多了一把丈二长矛,冷光烁烁,杀机微露,俨然已是久经沙场的年轻将领,威势凛然,难以逼视。
战事不明,甚至连苻坚安危也大成问题,他无论如何无法在此安然入睡,势必连夜赶路了。
他正要去牵自己的白马时,已见到马房中人影闪动。
碧落一手牵了白马,一手牵了华骝马,缓步而出。她轻轻一笑,眸光里有着星子样晶亮的光芒:&ldo;我一定要去……去见苻坚。在我确定我的身世前,我不会让任何人杀他。&rdo;
她的笑意显然苦涩:&ldo;这天底下……这天底下,可能只有他,知道我是谁了吧?&rdo;
云碧落?苻碧落?慕容碧落?
碧落仰望星光,再笑,却忍不住眼眶中的水滴,直滚下来,连手足身体也是冰冷,仿若刚从冰水中取出。
这时她的身体忽然一紧,大片的温暖顷刻将她包围。
杨定张开他结实的双臂,将碧落轻轻拥住,低声道:&ldo;碧落,我错了,我道歉。&rdo;
碧落想推开,但居然没有伸手去推。她喜欢这样的温暖,这温暖里蕴着年轻而有活力的沸腾血液,蕴着让人痴迷而向往的阳光气息。
慕容冲应该也有这样的温暖怀抱吧?他也该愿意温柔地抱住她,小心地呵护她吧?
可他终究隔得太远了,远得让碧落最无措最彷徨时连想起他都觉得无力。或者,她是不敢想,真的不敢想,就如她不敢想,苻坚可能是……她的生父一般。
但愿不是,但愿不是……
碧落呼吸着杨定耳鬓边带着他体温的空气,低声道:&ldo;你……哪里错了?&rdo;
他哪里错了?
他一直知道碧落想做什么,碧落对于苻坚,特别是失败的苻坚,太过危险。混战之后,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便是秦王此时被刺,为稳定大局,继任者也未必能拿坐大的鲜卑慕容如何。他是因为太了解碧落,才斥逐她;而从另一方面来看,远离战场,也未必不是对她的保护。
但杨定居然回答:&ldo;我……我不该让你难过……&rdo;
碧落身体一僵,杨定已放开他的双臂,用他洁净的绯红衣袖,擦了擦她的眼泪,然后,居然用手指刮了下她的鼻梁,轻轻笑道:&ldo;你哭鼻子真难看!&rdo;
在碧落的惊怔间,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跃上了马,笑容终于恢复了清慡明朗:&ldo;碧落,走吧!&rdo;
碧落吸一口气,迅速跃上了马。
未至天明,他们已到了项城附近,果然看到了露宿于路边的十几个秦军,一脸疲惫地倒在地间酣睡。有几匹马儿散放在林中,矛戟散落一地,已经凝了一层清霜,想来都是骑兵了。
杨定下了马,用力推醒其中一位:&ldo;喂,喂,兄弟,你是哪位将军部下?&rdo;
那人似乎给很给惊吓了一番,虾子般向后退了几步,揉了好一会眼睛,大约发现不是晋军,才舒了口气:&ldo;我们是阳平公大将军部下。您是?&rdo;
杨定知是苻融部下,正是最前线的兵马,心下暗喜,亮了亮腰牌,道:&ldo;御林军翊卫中郎将杨定。&rdo;
那人立刻爬在地上磕头:&ldo;杨将军,拜见杨将军……您顺利出来了,天王想必也已全身而退了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