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平儿口中确认了这个早已预料到的结果,我仍感觉自己的心脏木然下沉。
思来想去,最后都化作一声长叹:
“若二奶奶多将操心二爷的心肠放在自己身上,是不是也能少受些委屈?”
平儿听了这话,忙推我道:
“你疯了?在这种地方,说什么呢?——就算只你我二人,不去劝他们两个好生过日子,倒说这些挑唆的话?”
我转头看向平儿,只见她表情带着几分了然,和她嘴里说出的话倒不甚搭配。
再转回头,看着一屋子或悲戚、或害怕、或掩不住幸灾乐祸的人,也只得暂且闭口不言。
众人忙乱半日,直到太医表示病人体力稍微恢复,需要一个安静清洁的地方施行催产之术,处理一下未出世的孩子,才轰然散了。
贾母落在最后,拉着王熙凤的手:
“凤丫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好生养着,别太伤心了。珠小子那边还有客,我夜里再来瞧你。”
王熙凤用帕子蒙了大半张脸,辨不清神色,只微微地点了点头。
惯常在房中听唤的奶母嬷嬷们快速地把卧房布置成产房模样。只是产房是迎接新生命的,和如今这房间的作用,是天差地别了。
平儿就留在房中贴身伺候着,我和齐儿负责递送东西。贾琏自然不能走,软声安慰了王熙凤几句,便走了出来,一掀袍子后摆,坐在主位上,自己斟茶喝。
偏院那位硕果仅存的钱姨娘瞧见来人都渐渐散了,跑来请安,被烦躁的贾琏两句话打发了回去。
去茶房还需要拐个弯,我和齐儿把烧水的风炉搬到了正房廊下,再兑成温水,一盆一盆地往房里端。
看着像李纨生产那天一样的一盆盆血水端出来,贾琏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茶也不喝了。
“钱氏回来!”
钱姨娘不愿意裹乱,早缩回偏院了,贾琏哪里叫得回来。
“春儿!”贾琏用指节叩着桌子,“去叫钱姨娘过来。”
我把手中铜盆递给廊下的小丫鬟,想着快去快回。谁料钱姨娘听说贾琏叫她过去,不知联想到了哪里,忽然喜形于色起来,拉着我的袖子求道:
“好妹妹,我这衣衫不整的,怎么去见二爷呢?麻烦您通融一下,给我点时间,让我梳个头。”
我心说刚才你去见二爷的时候,不就是这副打扮吗?怎么现在又突然“女为悦己者容”起来?
但看她面带哀色,低声下气地对着我恳求,我的抱怨也说不出口了,只施了点力气把袖子从它手中挣出来,瓮声瓮气地说道:
“你快点。”
片刻,钱姨娘从内室出来,果真容光焕发了不少,头上也带了几根素银的钗钏。我引着她来到正房,却听贾琏劈头就说:
“钱氏,你来了这屋里两三年,也没有孩子。如今家里事多,你二奶奶身上又不好,为了给这未出世的孩子超度,也给二奶奶积德,你拾掇拾掇,便家去吧。出了这府门,嫁娶随意,我也不管了。对了,这是些金银锞子,不值什么钱,是我和你二奶奶送你的,留个念想罢了。”
因为没人让她起身,钱姨娘一直保持着请安的姿势,屈在地上。她先还带着笑听着贾琏的话,听到要撵她出去等话,嘴便渐渐张大了。贾琏说完了话,她喉头一滚,两行泪就齐刷刷地落下来。
“二爷,我并没有犯错,您撵了我出去,可叫我怎么见人啊!”
贾琏不耐地揉了揉太阳穴,低头道:
“你并不是因为错处出去的,若有人问,你便说是给我祈福罢了。”
钱姨娘张了张嘴,还欲再说,贾琏抢了她的话道:
“若觉得没法安身,我明日遣兴儿再给你些银两,可使得?好了,我这里一堆的事情,你先下去吧。”
钱姨娘听说又要与她银两,哭声便小了些。她对着贾琏行了大礼,又对着王熙凤的卧房拜了拜,抹着眼泪下去了。
贾琏目送她走出了院子,方叹口气,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