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委屈地大叫:“小姐,谁能忍心看二小姐饿哭了的样子啊!”
确然,如果换了是我,怕也会把山珍海味都送到妹妹的嘴边吧。但虽如此想,却不能真正如此做,我又叮嘱燕燕让妹妹没事也出门走一走,吹吹风,切勿过于担心她了。燕燕一一应了,又问:
“小姐,我们每日‘小妹’‘小妹’地叫着,也不知道当年老爷夫人,有没有给她起个大名儿?”
我暗忖,妹妹出生那日,正交立夏,若按为我起名的规律,妹妹可能叫做“知夏”——但这只是我的推断,父母在时,也只叫她“妹妹”,究竟如何也不能再确证。所以我只说:“就这么叫着吧,若哪日得了父母的消息,再确认不迟。”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布庄,我与燕燕畅叙别来之事,竟不停顿地说了整整一个下午。如今暮色已四合了,隔壁的饭馆也逐渐传来迎客之声。我们回到之前坐着聊天的桌旁再次坐下,我方想起今天的来意。
拿出山水绣帕给燕燕看,燕燕先赞了一番,说我的绣工越来越有母亲的品格了。待说到卖绣品之事,燕燕又有些迟疑:
“绣品原也是卖的,但是一方帕子不过几十文钱,没得糟蹋了小姐的好绣工。”
燕燕拿过那方绣帕,盯着上面云遮雾罩的青山苦苦思索。小哥这会儿闲来无事,转进后堂来,留我们在这边吃晚饭。我和平儿连忙辞谢,燕燕却拿着那帕子,跟小哥嘀嘀咕咕地不知说着什么。
小哥听罢燕燕的话,转过头对我说:“我倒有个主意。正阳门外锦绣布庄的拍卖行,小姐听说过没?”
我听这话耳熟,连比带划地形容道:“是不是有一个二层小楼,常有伙计在二层露台上拍卖的那家布庄?”
小哥点头,又说:“凭栏拍卖的,只是小头,招揽顾客用的。他们私下也搞拍卖,专做绣品生意的,寻常人难给他们供货。但正巧他们老板微末的时候在金陵收货,正和长干里布庄的老板有些交情,同我也是认识的……”
我乍听了这话,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但我已经可以不再是个看客,不由喜道:“那劳烦小哥,可否带我去见一下这位老板……”
小哥却说:“他们老板是个‘绣痴’,有了家财,便又去云游,收集四方绣品去了。前儿刚出门,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回来。要不这样吧,小姐,等他回来了,我往你们府上给你传个信儿去。”
我刚要应,又想到府中人多眼杂,便道:“罢了,我下回再出来,多送些绣品到你这里,你若遇见那老板,就给他看过,他若点头,我们再谈分成,可好?”
小哥摆手道:“都是小姐的,还谈什么分成!”
我执意不从,燕燕听出了我的话外之意,不由再三道:“小姐,你就别在那府里了,出来跟着我们多自在!”
我不想再麻烦他们,便道:“妹妹住在你那里,已经承了你太多的情,我若出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你们岂不又多一个累赘?”
燕燕还欲再劝,被小哥扯了扯衣角,方罢了,又问:“晚饭就去隔壁聚香居吃,可好?”
我和平儿再三辞了,说赶着回去,他们才不再留我们,又把下午买回来的糕饼强塞给我们提着,送我们到街口,方被我们劝了回去。
走了好远,回头看看,燕燕夫妻俩还在牌楼底下,依偎着目送我们。我和平儿每人手里拎着两大包,活像进京的旅人,彼此看看,不由都笑了。平儿便揶揄道:“小姐?”
我撇撇嘴:“哪门子的小姐!我承了他们的情,又得他们如此对待,无以为报,心里真是难受得紧。”
平儿却道:“说不得,你往后也是有娘家的人了。不说以后如何,起码还有个退居之处。”
我用手里的包裹去撞平儿:“你咒我?”
平儿却没撞回来,看着我认真道:“我是羡慕你。”
我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半晌,我生硬地转了话题,向平儿絮絮说道:
“你不知道,这两个月,我每每看到大姐儿,心里就难受,就会想起我妹妹,她小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如今乍然又见到妹妹,她已经不认得我了,但我看到她,想到她,心里就欢喜……”
说着说着,我发现自己又在毫无逻辑地胡言乱语了,连忙住了口。
晚风不急不躁地吹着,头顶高高的杨树哗啦哗啦作响。一片微黄的树叶打着旋儿落在我身上,我双手提着东西,只能晃动手臂,把它晃走。
一叶落,而知秋。
平儿的声音自我身侧,悠悠地传过来:
“我都明白。”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