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红乌镇人都这样,不再行房,不再吹琴,有一天死掉,留下房子和存折。但赵法才在中年的末梢却出了点变故,那天技监局办公室主任打电话介绍远房亲戚来做收银员,他出门接,望见一幅在挂历里才会有的风景:一个高挑、白皙的年轻女子斜坐在光洋摩托上,一手捏着钥匙环上的玉佛,一手拢着耳边的发丝,对着他若有若无地笑。他躲过这行云流水的目光,像是被猛砍一刀,逃回超市。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世界上还有爱情这回事。
半个月后,他去打货,临行前见她跑来请假,便柔软地问:&ldo;什么事?&rdo;她脸红了,&ldo;那个事。&rdo;他理所当然应允了。车辆开走时,他偷偷回头,发现她也回头撒下一瞥。那是属于你的眼神啊,赵法才,他酥酥地想。
在省城旅社,他躺在床上无望地思念,bp机忽然响了,反拨过去,便听到那个魂牵梦绕的声音像当日技监局办公室主任一样在命令他,&ldo;向后转,向前走,走出门口。&rdo;他跌跌撞撞拉开门,看见她穿着第一天穿的绛紫色t恤,捏着手机站在那里。&ldo;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rdo;
她没有说话,抱紧他,胸脯像幼兽一样起伏。他在这踏实的感触里暗自流泪,好似旱地飘起大雨,然后那东西被清晰地抓住了。此后她成为他永恒的思念。他在无数个夜晚思念这柔软修长的双腿、微微隆起的小腹、如新月般翘起的乳房以及叼住他耳垂的狂野舌头。他说:&ldo;渺儿啊,我的手就像船儿滑过你的腰肢,我一路滑下去,在这里停了。&rdo;
他表现得完全不像生意人,他像洪水一样演说了半个晚上,以至当他走进卫生间时,内心空荡得像一只筛子。卫生间里有油黑的盥洗池、漏水的便池、黑锈铁丝上别人留下的干硬毛巾以及他松弛的身躯。他摊开手站在镜子前,觉得极不真实。凭什么呢,你比人家大整整18岁。他感到脑后有刀锋掠过,有时深夜一人携款走过朱雀巷,他也会有这种感觉。
回来后,他轻按了下埋在床垫下的腰包,在熟睡的她旁边睡了。
后来她说,&ldo;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你不打我就可以,我怕男人打我。&rdo;虽然当时她是真诚看着他的,但这个模糊的答案还是让他纠结。他需要在每件事情上划上等号,100元等于矿泉水,300元等于方便面,每件事必须清清楚楚。因此他替她想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她喜欢他的店铺和存折。我们红乌镇人就是这样,当一件事过于不可思议时,人们就会套用《知音》上的故事来解释。
因为他无法撇开老婆,她表露出烦躁,这更坚定了他的看法。他像是碰见一个生意场上的对手,小心谨慎,量入为出,和她周旋着。他想色字头上一把刀,自己终归不是傻蛋,有时就是碰见她的手抚摸顾客的胳膊(就像看见她在人家身下呻吟),他也能稳住自己,那就让别人神魂颠倒,倾家荡产去吧。
这样的来往最终停息于夏末的一个夜晚。那夜他拉上卷帘门,到办公室行军床睡觉,却见她已卷着毛毯睡着了。她一定是躲在某个地方,偷偷留在这里的,他这样想,咽了一口口水,挤挨上去,扳过来时,却望见她泪流满面,像是泼了一盆水。
&ldo;我明天就不来上班了,以后也不来了。&rdo;她说。
&ldo;好好的怎么要走?&rdo;
&ldo;我决定了。&rdo;
也许是为了再度进入这美妙的肉身,他进行了大量劝说,她却总是摇头,他心里咯噔一下,算是明白了,她在下最后通牒。他松开手,觉得世界从来没有这样可恶过,然后听到她说,&ldo;我们不说这些了。&rdo;
他们像两块石头生硬躺着,呆呆看天花板的黑,夜晚像河流,又深又远。忽而,窗玻璃哐当一声,掉下一块来,他惊坐起来,一道光芒射进他的眼洞,他慌忙扯毛毯盖她,那光芒却抢先一步照清那里。她像是夜晚稻田里被照得目瞪口呆的青蛙。
&ldo;谁?&rdo;他恶狠狠地问。
&ldo;你哥,赵法文。&rdo;
赵法才说&ldo;没事,我哥&rdo;,踩着侥幸的步伐走出去,走到一半软了,直到卷帘门被擂得山响,才颤巍巍走过去拉开门。他说:&ldo;哥,这么晚你要拿什么货呀?&rdo;迎接他的是一记耳光。赵法文、赵法武、赵发全三个男汉和一个瘸掉的妇女像工作队轰隆隆开进办公室。
&ldo;说,怎么回事?&rdo;瓦妹大喊。
渺儿没有回答。
赵法才哀喊道:&ldo;没怎么回事。&rdo;
&ldo;没轮到你说。&rdo;
过了一会,渺儿说:&ldo;我和他好了。&rdo;渺儿说得庄重、威严,是当事实一样宣布的,因此赵法才能想象她当时眼睛是直视着瓦妹的。瓦妹扑在地上,说:&ldo;出这样的丑事,我没法活了。&rdo;大哥赵法文便打了渺儿一记耳光,赵法文说:&ldo;你不用看我,我不怕你。今天我们就给你一个结论。赵法才你过来,你自己说,你是谁的男人?&rdo;
赵法才像罪人一样走进光亮的办公室,不置可否,赵法文说:&ldo;你要说错了,我现在就打死你。&rdo;赵法才便指了下地上的妻子,后者喊:&ldo;谁是你的女人,谁愿意做你的女人?&rdo;
&ldo;你是,&rdo;赵法才又指了下,&ldo;你是。&rdo;
&ldo;我是,那好,你现在过去打她一巴掌。&rdo;瓦妹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