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沮渠牧犍匆匆步入望舒阁。
晚间的风穿堂而过,烛火也微微颤动。拓跋月正准备歇下,见沮渠牧犍入内,便迎上前去,温柔中带了几分娇嗔:“牧犍,今日怎的如此晚归?”
沮渠牧犍笑道:“朝中有事。”
他携了她手坐在榻上,眉宇间凝着一丝疲惫,但神情却是很愉悦。
“上元呢?”
“乳媪带去歇息了。”
沮渠牧犍颔首,目光掠过案头的烛光,沉声道:“我准备让国子学主持刊刻石经一事。之前,我与国师诸人商议此事,便来得晚了些。阿月勿怪。”
“刻石经?”
“嗯。阿月你也知道,河西一带儒学昌盛,与中原一脉相承,我身为河西之主理应有所作为。后汉熹平四年的盛景,我虽不能亲眼目睹,但仍心向往之。想当年,蔡邕先生以隶书勒碑,立于太学之前,不仅是为了校正典籍,更是为了传文化之薪火,使之不灭。今日我之所为,亦是为此。”
这番话说得诚心,拓跋月也很欣赏,便笑道:“赓续文脉,是个大工程,牧犍心怀天下,阿月自当全力支持。只是这事急不得,须从长计议。”
“阿月所言极是,下次再不宵衣旰食。”沮渠牧犍捎上几分讨好的笑意,“对了,此次刊刻石经,我让胡叟也参与校勘。阿月以为如何?”
“胡叟出身于藏书之家,耳濡目染,博闻强识,的确适合做校勘之事。”
这两个月来,胡叟在国子学里执教,备受学子的尊崇。拓跋月也有所耳闻。
沮渠牧犍见她果然面有喜色,遂道:“届时,胡叟会与几位助教一同校勘,务求一字不差。真可谓是几人之力,恰似千钧之重。”
后汉熹平四年,灵帝刘宏采纳着名蔡邕的建议,校勘儒家典籍,再以隶书勒碑,将石经立于太学门前,作为校勘、摹写的范式,史称“熹平石经”。
石经从熹平四年开始刊刻,历时九年之久,将《鲁诗》《尚书》《周易》《仪礼》《春秋》《公羊传》《诗经》七种经籍都刊刻其上。史载,石经刻印之后,全国儒生云集于洛阳,“其环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辆,填塞街陌”。
可惜,七年之后,董卓纵火烧毁洛阳宫庙,以致太学荒废,石经也备受摧残,四散各处。
拓跋月突然心念一动,道:“熹平石经已荡然难寻,我们河西这石经,既效法熹平石经,何不以年号命名,称之为‘永和石经呢?”
闻言,沮渠牧犍凝着拓跋月的眼,似要望到她心里去。
半晌,他才笑道:“我是想管它叫‘太延石经’。“
太延,是大魏的年号。拓跋月想起,去岁初曾建议他使用大魏的年号,他却顾左右而言他。如今怎可信他真有臣服之心,为他人作嫁衣裳呢?
不过是试探罢了。
这几日,宋鸿向赵振递来消息。沮渠牧犍和柔然、仇池都互有书信往来。柔然固然是大魏的劲敌,仇池也是拓跋焘心中的一根刺。此国位于南面,国主杨难当接连向宋、魏而过发兵,颇有不死不休的态势。
而沮渠牧犍与此二人秘通书信,所为何事?
对于沮渠牧犍的试探,拓跋月心思百转,便笑道:“牧犍说的几分道理。不过,此事毕竟是河西国事,但凭大王做主。”
闻言,沮渠牧犍倏尔一怔。
她未直接表态,而让沮渠牧犍自己去抉择,这倒超出他的预料。
他本以为,拓跋月会谦逊一番,他便能假惺惺地顺水推舟了。
话说至此,沮渠牧犍益发觉得,拓跋月说话虽圆泛得体,但仔细回想起来却也有几分锋芒。
初相识时,她便是这样的。相处时久,他开始怀疑,之前的看法是错的,她并没什么城府,且因与他日日相对,已将身心交付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