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将茶水续上,便安安分分的守在一旁,扶桑看着她笨手笨脚的样子,不由得嗔道:“黄公子莫要见怪,木槿姑娘才刚来万香楼,这伺候人的本事还没有学会。木槿,还不快够给黄公子道歉,这木讷样子,黄公子看着都没了兴致。”
那黄公子倒是宽厚,也不十分计较:“哪里的话,在下只是觉得扶桑姑娘烹煮的茶格外诱人,便是国色天香的仙女在侧,也是会被比下去的!”他这话说的乖觉,两人各有千秋没有丝毫贬损的意思,恐怕也是个风月高手,家中娇妻美妾自不在少数。
舜华将头垂的低低的,得见黄公子的茶杯空了便赶忙续上:“黄公子不多计较便是木槿的福分,木槿定然是前世积了福,此生才得在公子身侧伺候洒扫。”
扶桑撇嘴冷笑,倒也没在多言。常软玉的心思她已然明了,这是看着舜华姿色在她之上,想要多加调教,早日为她赚足银钱。她倒是从未见过常软玉对哪个乞丐如此宽厚过,原来一早便做好了打算。强扭的瓜不甜,如今是她都亲自送上门来了,凭借舜华的美貌与资质,往后这万香楼的生意岂不更加红火。
只是看舜华举止端庄雅致,定然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还当真是可惜了。不过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即便她从前出身如何,现在既然委身风月,以后便怎样都逃不了被人轻视的命,更何况常软玉也不是个善茬,进来容易,再想出去便没那么简单了。
看着此刻的木槿她不由得眉头微蹙,也许晏忻说的对,每个人都是为了活着,屈辱或风光,全都是自己选的。继而扶桑嘴角微弯,将手中的茶杯亲手送进晏忻的嘴里:“也不知王爷这次离开龙都什么时候才回来,不能日夜陪在王爷身边,妾当真是夜不能寐。”
也不知扶桑此刻娇滴滴的声音可否软了晏忻的心,但看他笑容开怀,想来定然十分受用:“哈哈哈……若是能放下这肩上的担子,本王倒真想日日佳人在怀,把酒言欢。”
“王爷这话便也只能在我们万香楼说说,若王爷当真卸下肩上的担子,可咱西周的江山谁来护?只怕王爷撂挑子不干了,那皇上又该不能安寝了!”从来万香楼里只说风月不论其他,毕竟这儿人蛇混杂,被有心的人听取传扬出去怕是要招来灾祸。
但此刻扶桑的话未免有些映射西周皇帝无能之嫌了,但此刻晏忻依旧满脸笑意,不知是真的只当做戏言,还是这么多年的战功赫赫,逐渐生了居功自傲的心思。舜华只做听不懂,又给黄公子续了一杯茶,只抬首递给他的时候,他面色有几分不悦。人都说武华王心思缜密,但他此刻的样子,未免落人话柄了。
西周老皇帝与七年前去世,传位于七子晏眴,但当年晏眴只有十岁,真正掌握西周大权的是太后华玥,而华玥独揽朝纲引得许多大臣不满,华玥则以莫须有的罪名诛杀反对她的朝臣,以强硬的手段压制下反对的声音。
然而西周朝堂暂时的平静只是假象,大臣为了保命表面服从,暗中则将希望都寄托在远在边境的武华王晏忻,但晏忻这么多年却一直按兵不动,致力于平复西周的外部侵扰,而他第一个踏平的竟是南秦。
舜华握着茶壶的手微微一紧,继而又一副平静淡然的样子,她现在还不会扶桑那般魅惑的笑,未免弄巧成拙,她这般安静的呆着才是最佳之举。
那黄公子只是一瞬间的不悦,舜华再去看向他的时候,他已经舒展了眉头,换上一副与扶桑一般无二的敬仰的笑容:“西周百姓与皇上都还仰仗王爷,王爷此刻便要醉心风月,岂不是让西周子民失了定心丸。扶桑姑娘当真烹得一手好茶,与酒一般喝多了也是会醉的。”
三人都被他的话逗笑了,而晏忻的笑容却有几分收敛。
半月前西周皇帝晏眴大婚,晏忻也是一个月前回到龙都,暗自前去拜访他的人不少,但都被他拒之门外,此次回龙都,为了向华玥示好,晏忻甚至将世间稀有的血珊瑚寻来进献给华玥。
那些个想要攒动晏忻举兵反对华玥的大臣该是绝望了,近日华玥又醉心于驻颜之术,下令各地进献驻颜秘方,且必须要有显著的效果,否则便是人头不保。一时间闹的人心惶惶,但总好在晏忻还在龙都,她不敢太过放肆。若是激起民愤,晏忻顺应天意逼宫造反,她当真一点应对的办法也没有。
自古以来皇帝大婚之后便要亲临朝政,但华玥却以皇帝不熟悉政务为由继续垂怜听政,如此一来,西周新帝晏眴依旧只是个傀儡皇帝。
万香楼夜晚格外热闹,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舜华看着那些倚在栏杆上招揽客人的莺莺燕燕不禁苦笑,大概以后她也会成为其中的一个吧。
晏忻似乎是累了,打发了她出来,那为黄公子也十分识趣的离开了。天下男人,哪一个不是眠花宿柳,那黄公子却只当万香楼是个喝茶的地儿倒是奇怪,大抵世间当真有不流连风月的好男儿,只她此刻身在风月之中,那样的好男儿怕是再也遇不到了。
“喂,你就是新来的吧?”正当她唏嘘自己这越来越灰暗的人生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询问。那声音清脆纯净,听惯了万香楼里软糯娇吟声,这女子的声音就如同清泉一般悦耳。
舜华回头看去,却见女子大半张脸都被额前的头发遮着,但依旧是个面容清秀的女子。再看向她的穿着打扮,不似楼里的姑娘,倒像个伺候洒扫的丫头:“恩,我叫木槿,是今儿才来楼里的。”
“我知道,木槿,我听说了。她们说楼里来了一个比扶桑姑娘还好看的女子。恩,方才远远看着就觉得你与众不同,仔细端详来,你简直比画里的人还好看。”这姑娘很爱笑,不似扶桑身边的那个丫鬟,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让人心烦。
看见她舜华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都爱热闹,但那姑娘却说起来没完了:“听她们说你之前是个小乞丐,也常光顾万香楼的后厨?”
舜华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那姑娘却憨厚一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以前也常这么干。其实还是做乞丐的时候自在,不用整日的伺候别人。偷偷的告诉你,楼里的姑娘们可难相处了,每一个脾气都特别大,动不动就大骂丫鬟,不过你倒是好了,你以后一定会是万香楼的头牌,自是没人敢跟你脸色看的……”
听着她话语里还有几分羡慕,舜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想不到她的那些经历还不到一天便传扬的人尽皆知,可见没谁能把自己的过往彻底擦干净,即便日后她离开这里,大概也是脱不了万香楼的姑娘这名号了。
“你看我,关顾着和你嚼舌根了,都忘了告诉你我名字了。我叫含笑,以后你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尽管开口,我一定会帮你的!”含笑大大咧咧的拍着舜华的肩膀,信誓旦旦的说着。
然而比起她叫什么,舜华更加在意她被头发遮挡住的半张脸到底是怎么了。只是她怕如自己想的那般,冒冒失失的开口问怕是会伤了含笑。不过含笑倒是个眼明心亮的,见舜华有意无意的盯着她的脸看,便道:“你一定很好奇我的这半张脸吧?”
被她突然问起,舜华觉得自己太过冒失,但见含笑并没有不悦便放心了几分,点了点头:“恩,有一点点……”
“跟我来。”含笑四下张望了几眼后拉着舜华来到一出偏僻的地方:“常妈妈怕我吓到客人,所以我就用头发遮住了……”
含笑慢慢的将头发撩起来,此刻舜华看到的便是半张近乎溃烂的脸,她心里微微一惊,但为了顾忌含笑,她脸上有的只是惋惜,若是没有那块丑陋的疤,她一定也是个极其漂亮的女子。
“很丑对不对?我娘说我生下来便是这鬼样子,又是女娃,家里穷实在养不起了便把我带到荒山里丢了自生自灭,还好我命大。常妈妈算是心肠好的了,能让我在这里做丫鬟,我已经很满足了,只是……她们都嫌我样子吓人不愿意跟说话……”含笑有些自卑的低头,外面兵荒马乱的,若是有活命的本事,好好的姑娘是不会踏足青楼的。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喜欢你开朗的性子,你也说我是与众不同的,她们不愿跟你说话,我可以跟你说,你想说什么都行,以后,咱们就是好朋友了。”舜华轻柔一笑,将她撩起的头发放下,重新遮住了那块丑陋的伤疤,继而拉着她的手道。
这世上实在有太多不幸的人了,与含笑相比,或许她是幸运的,她的父母到死都没有抛弃过她,她还没有尝过被至亲至今之人伤害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