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五载,荀少卿已经稳固了元婴修为,气质越发沉凝内敛,威严深重,哪怕是温言细语,也令人不知不觉便收敛举止,不敢轻动。
但这般情景,虞璿只觉得眼熟,想了一下,才记起还是初次被钟紫郢带出去,中途失散独自返回,荀师兄也是这般亲自出来接自己,其余一句未问。而此番她结成元婴归来,荀少卿也没半点异色,既无赞叹,也无诧异,仿佛只是简简单单地接师妹回家。
旧事涌上心头,虞璿眸光也变得几许复杂,轻声道:“师兄稍待,容我安置了徒弟,再来寻师兄说话。”
她再一行礼,便绕过荀少卿而去,却不知在荀少卿眼中,少女微微低头,明眸潋滟,温柔婉顺,却带着一丝极浅极淡的委屈。
荀少卿本意还有话说,但虞璿这一丝无心的神情流露,却让他止住了话头,而是静静地看着虞璿从旁离去。
他乃是齐墨渊精挑细选的传人,除了天资颖悟,心智谋略也不输给任何人,只是生性仁厚内敛,不喜多言,若有人因此认为他可欺,便是大错特错了。
如果说一甲子之前收留虞家兄妹时,荀少卿尚不知就里;五年之前余清圣再来,荀少卿也还不甚深知,但此时却已经将前因后果梳理了八九成,而一些早期的渊源,连虞璿自己也不清楚,他也从齐墨渊处获得了不少。
如此一来,虞家兄妹的身份早已呼之欲出,无论是哪一个,身上牵扯何止千丝万线,而且本人也绝不是省油的灯。齐墨渊也曾暗示他不必太接近虞璿,以免将来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而即使是荀少卿自己判断,师尊的劝诫也大有道理,而虞璿返回时修为大进,也隐隐印证了齐墨渊先前的推测。
只是齐墨渊想不到的是,当真见到虞璿时,他这大徒弟却又改变了主意。
……
鼎湖岛仍旧一如既往,唯独花木灵草又多了些,越发繁盛馥郁,却是小参精晨曦闲来无事所种植。虞璿带着谢霜行回了鼎湖宫,殿上正式行了拜师之礼。
因她回来得低调,蒋家兄妹尚未知晓,而鼎湖宫中,水无尘正在闭关,只有雪无垢在旁随侍。虞璿勉励了谢霜行几句,便让他自去挑一处宫室居住。
谢霜行拜谢退下,雪无垢也随着出来,她同师兄水无尘虽在鼎湖岛修行,却并非虞璿弟子。那人参精还罢了,这新来的谢霜行,瞧着甚得岛主看重,却要多多结交才是。
这一念所致,她便着意和谢霜行搭话,知道他才入道门,便一路为他解说修真界种种常识,以及介绍本派人物典故。
这鼎湖宫在诸多洞府中,并不算太大,但也是牌楼玉阶,亭台水榭,一座座殿室宫阙,都点缀明珠,陈列珊瑚,比人间最富丽的皇宫还要奢华十倍,唯独少了侍女仆役出入,稍显冷清。谢霜行虽然是世家出身,也不曾见过这等仙家胜景,一路上眼花缭乱,啧啧称奇。
雪无垢抿唇而笑,领着他到了一处藤萝薜荔环绕的洞府,道:“这便是奴家修行之所,家师兄也在附近,那座蓝晶大门的洞府便是。谢郎君瞧中哪一处合适,尽可住下,若有需求,尽可来寻奴家。”
谢霜行拱手道:“如此多谢雪师姐。”别了雪无垢,他信步向前,看了好几处空着的宫殿,却都觉得不大中意。
不觉已经到了地头,谢霜行忽然想起,“我好不容易蒙师父收录,正要刻苦努力,却为何还未入门,便挑剔起起居来了?这岂是个修行的样子!”便要返回,在水无尘附近挑一处住所,也好趁便请教。
只是他刚刚回头,却见一侧回廊绿萝重叠,内植芭蕉,紫藤盘绕,垂下来结成一个吊篮秋千,可容一人睡卧,煞是可爱。谢霜行虽然老成,究竟还是十六七的少年,忍不住便走进去看。却见这座洞府和别个不同,并无珠玉装点,而桌椅床榻等家常什物,都是藤萝竹木,天然随意制成,清新雅致,简朴中又别有一番野趣。
他越看越是喜欢,便拉动门边铃铛,过不多久,便有一名婢女入内,手托玉盘,盘中盛着一只天青色的储物囊。婢女上前屈膝行礼,道:“囊中有三瓶辟谷丹,三套道服,以及郎君在鼎湖岛出入所需的牌符。若还缺什么,再同奴婢言明。若是出门在外,也可写在竹牌上,我等自能看见。”
谢霜行点头表示知晓,那婢女看了他一眼,又小声道:“若是郎君不惯辟谷丹,也可吩咐奴婢弄些饮食酒水来。”见谢霜行确实没有别的话说,她才若有遗憾地行了一礼,退出洞府。
其实谢霜行不知道的是,似这些普通执役侍女,年纪一大,若没有主人,便会被遣回去,唯有被门中弟子看中,收为服侍,才有机会学得一些法术。这婢女已经十九岁,再有几年便会退役回家,而鼎湖宫中人数甚少,有也是筑基以上的修士,高攀不上,好不容易来了个英俊少年,待献殷勤,人家却视若无睹,怎不令她失望。
谢霜行在洞府中转了一转,见后面还有一处温泉,数尺高的水瀑落下,热气氤氲,他一时心喜,便入内沐浴,预备换过了衣衫,再去求见师父。
哪知他刚刚躺入水中,还未享受得片刻,便有一个黑影自天而降,“扑通”一声,溅得满池水花。谢霜行是习武之人,反应极快,立刻就要起身,但他刚有动作,便觉一双小手掐在了脖子上,而胸口也被一坨重物压住,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水花平静,谢霜行努力看去,却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红衣小姑娘,坐在他胸口上,小手掐着他脖子,气呼呼地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敢抢晨曦的后花园?”
谢霜行一听“晨曦”之名,便知道是谁,雪无垢却也跟他提过,待要解释,那红衣小姑娘却忽然放了手,一脸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啊!对不起,晨曦把你忘记了。”
她伸手在谢霜行脖子上摸了摸,原本青紫色的掐痕顿时消失无踪,更有一股清凉精气入体,分外受用。晨曦戳了戳他的额头,笑嘻嘻道:“小白,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谢霜行莫名其妙,道:“在下是虞师新收的弟子,谢霜行。不是什么小白,晨曦姑娘认错了。”
晨曦嘟起了嘴,道:“小白你说什么呀!你喜欢的苏姑娘把你赶下山去,还是我给你指路的。这才过了多久,你就翻脸不认人了!”原来草木精灵,全凭气息认人,谢霜行转世之后,相貌早已不同,但这小参精却只当他是白琦。在她来说,几十年还真就是“没有多久”。
她翻身从谢霜行胸膛上跳下来,咚地落进水池,又溅得他一脸水。小晨曦兴高采烈地道:“你知道你装不认识我的样子有多假吗?你不是小白,怎么知道我叫晨曦?露馅了还不知道,真笨!对了,你现在要叫我晨曦大师姐!”她歪了歪头,道:“既然你是我的小师弟,这房子就送给你了!反正我还有很多,不过院子的秋千是滚滚的,你不能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