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弘连忙把儿子重新接了过来,又后退了几步,果然小婴儿像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立刻安静了下来。
冯绮绝美的双目中闪过一丝落寞,随后勾起唇角轻笑道:&ldo;看来这孩子和哀家无缘,罢了。&rdo;佛堂寂寞,越是吃斋念佛,往日琴瑟和鸣的回忆便越清晰,冯绮本想把这个孩子养在身边,但现在这样的情况,怕是不能如愿了。
拓跋弘微皱眉头,忍不住劝说道:&ldo;太后,汝也要当心身体。&rdo;他今年才十四岁,纵然天资聪颖,但掌控这一国的权柄,委实也是太过勉强了些。两年前他刚登基时,朝政大权操纵在车骑大将军乙浑的手中。那乙浑心怀不轨,经常扭曲他的诏命来诛杀异己。在仅仅四十多天内,他从车骑大将军升太尉、录尚书事,最后官居丞相,位居储王之上,一手遮天,完全不把他这个年幼的皇帝看在眼里。
他不甘心受制于人,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斗不过乙浑。最后还是一直在佛堂念经的冯绮亲自出手,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乙浑的放纵,出其不意地密定大计,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谋反罪诛杀乙浑,随后宣布临朝听政。虽然她下了朝便休息在那空旷的佛堂内,这大魏朝的每一项政令,却都是由她发号出来的。
拓跋弘在心下苦笑,他虽然是她一手教导的,但无论是心计还是胸怀,都无法与她相比。
冯绮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转了转手中的紫檀木佛珠,柔声细语道:&ldo;弘儿,汝放心,只要汝有能力,这大魏朝还是会属于汝的。&rdo;冯绮温柔地看着已经长成了一名俊秀少年的拓跋弘,恍惚间微微出神,当年她遇到拓跋濬时,后者也是差不多的年纪,拓跋弘又极其神似他的父皇,朝思暮想的人就像是完好无损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冯绮一时间不由得痴了。
拓跋弘接触到她的目光,心下一跳,随即又怅然一叹。他知道她在透过他,怀念着他的父皇。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又见她的目光恢复了清明,不着痕迹地别开了脸。
每一次都这样,先靠近的人是她,而每一次先离开的,也是她。
拓跋弘的手臂不由得微微用力,襁褓里的婴儿像是有些难受,不安地扭动起来。拓跋弘一惊,立刻放松力道。
&ldo;弘儿,有没有给这个孩子起名字?&rdo;冯绮若无其事地拿起微凉的茶盏,喝了一口温茶。
&ldo;举其宏纲,就叫拓跋宏吧。&rdo;拓跋弘淡淡地说道。
&ldo;拓跋……宏?&rdo;冯绮微微蹙起秀眉,觉得父子二人同用一个音节的名字,有些不妥。但既然拓跋弘如此说,她也总不能让他连为儿子取名字的自由都没有,只好轻点螓首道:&ldo;好名字,若此子能活过两岁,哀家便亲自教导他吧。&rdo;
拓跋弘看着冯绮盈盈起身,知道她话中的意思,就是她将在两年后把朝政大权归还于他。
一时之间,竟是不知是欣喜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ldo;财色于人,人之不舍,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舔之,则有割舌之患……&rdo;冯绮幽幽的声音伴着熟悉的檀香味划过他的耳际,直到曼妙的身影自廊道拐角处隐去。
拓跋弘抱着襁褓中的儿子,犹自出神。
公元470年。
&ldo;皇上醒了!皇上醒了!&rdo;
拓跋弘艰难地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听到床边有内侍的惊呼声接连起伏地响起。感觉到自己的嗓子眼干渴无比,拓跋弘判断出来自己因为疮病感染,恐怕是昏迷有一段时间了。
&ldo;皇上,您刚醒,莫急。&rdo;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床边传来,一边说一边扶着拓跋弘从床上做了起来,熟练地在他的背后垫上了靠垫。
拓跋弘一抬头,发现竟是内侍总管尚邪,不由得微笑道:&ldo;尚公公,朕无恙,您也快去歇息吧。&rdo;尚邪自从太武帝那一代便在大魏朝皇宫当差,自己自小便多受他照顾,在心里也当他是个长辈,见他现在因为守夜而显得憔悴不堪,不禁颇为担忧。
尚邪把拓跋弘的被子盖好,又指了指他身边道:&ldo;老身不累,倒是太子殿下,一直守着陛下不肯入睡,刚刚才熬不住在您旁边歇下了。&rdo;
拓跋弘此时才看到自己的龙床上还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儿,粉嫩嫩的脸蛋上挂满了忧愁,就算是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一双小手正死死地拽住拓跋弘的衣服。拓跋弘因为怕自己的悲剧在儿子身上重演,所以在拓跋宏刚出生的时候就把他从刘贵人身边带走。再加上拓跋宏小时候根本受不住冯绮身上的檀香味,所以这小子就是拓跋弘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大的。而在去年拓跋宏两岁生日时,被立为太子,他的生母刘贵人被赐死,而冯绮也遵守了诺言,把拓跋宏接过去教养,而且放手了朝政。
&ldo;皇上,小太子一直亲自照顾您,连您身上的脓疮都是殿下亲自洗出来的。&rdo;尚邪递过一碗刚熬好的汤药,怕吵醒了好不容易睡下去的拓跋宏,特意压低了声音。
拓跋弘的心中一阵暖意,接过药汤一饮而尽,竟都不觉得这难喝的药汤有多苦。他递还空碗,对尚邪摆了摆手道:&ldo;尚公公,你们先退下吧,我还要休息一会儿。&rdo;他知道若他不睡,这尚邪是绝对不会下去的。
他知道若他不睡,这尚邪是绝对不会下去的。
拓跋弘重新躺下,看到那个全心全意地躺在自己身侧的小身体,忍不住伸手将他环在自己的怀里。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拓跋弘发现自己的身体情况已经好多了。待他睁开双目,就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发现他醒来之后,那清澈的眼瞳中分明透出了巨大的喜意。
&ldo;父皇!&rdo;拓跋宏的小嘴角飞扬起来,尚公公果然没骗他,父皇确实没事了!
拓跋弘心情极其不错地揉了揉拓跋宏披散的头发,软软的,手感极好。&ldo;宏儿,这些天都在父皇这里,太后那边有没有好好请假?&rdo;
拓跋宏听到父皇提到冯绮,不禁小脸一冷,用小鼻孔轻哼一声道:&ldo;她现在可没时间理孤呢!&rdo;
抚着拓跋宏头顶的手顿了顿,拓跋弘很少见自己儿子用这种语气说话,不禁皱眉道:&ldo;汝怎么这样说太后?可知尊卑否?&rdo;
拓跋宏像是被刺激到了,一对大眼睛立刻瞪得溜圆,脆声怒道:&ldo;孤不知尊卑?那她可知尊卑?在后宫与男人厮混,可是一国太后的尊卑?&rdo;
这句话就像是当空的一道雷劈到了拓跋弘的身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听着自己恍恍惚惚地问道:&ldo;这句话可是谁教汝说的?&rdo;是了,许多人见不得他和冯绮两人和平相处,经常在他们的耳边嚼舌根,以期在斗争的fèng隙中索取一些好处。宏儿这么小,他能懂得什么?
&ldo;什么谁教孤的?是孤亲眼看到的!那男人是南部尚书李敷的弟弟李奕,孤之前在宫廷夜宴中曾见过,只是不知他和太后居然是那样的关系!&rdo;拓跋宏虽然只有三岁,但自小在宫中长大,应该懂的都懂得,不应该动的也都懂得。况且这件事在太后所居的宫殿中并不是什么秘密,他们鲜卑一族并不把礼义廉耻看得太重,纵使是崇尚汉儒的冯绮,也只是穿穿汉人的服饰,口中念念佛经罢了。行事举止上,可完全没有半点汉家女子的矜持。只是这宫中服侍的人,不知道为何都极有默契地将这件事一直瞒着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