邛崃的接天岭上风雪逼人,山谷里却还显着丝丝暖意,川滇各处有名的绿林豪强、侠盗巨匪都聚集在此,烧着团团熊火,成群结队、呼朋引伴地聚在一起,老朋友许久未见后的嘘寒问暖、觥筹交错中的劝酒声、赌桌上骰子滴溜溜转着响动,热闹非凡。左子安的目光却都聚集在那七层台阶上的精致石椅上,上面铺着柔软的貂裘,长长的红色地毯从那椅上一路延伸至谷口,“冥川河谷,在邛崃山境内的绿林道上备受尊崇,果然名不虚传。”
莫维峰从边上闪出身来,丢给他一坛酒,香味醇厚,扑鼻而来。左子安接住,大饮了一口,“好酒!你从哪儿弄来的?”
莫维峰笑道:“瓦屋山王家兄弟的‘雪中烧’!寒气中透着烈性,中原还真找不到。我和他家的老三掷骰子赢来的!这可是实打实的手上功夫,对剑法不见得有多少进益,拿来在赌场上使使诈还是管用的!”衡山剑法最是变幻莫测,对使剑时手腕上的灵活要求最严,莫维峰自然想掷出个什么点数,就是什么点数了。
“这招不错,看来应该学学。”左子安饮着这“雪中烧”的烈酒,初时但觉寒气逼人,酒水入腹又如火烧一般,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珍酿。
又有几个人走进了谷中,一阵喧闹后本来喝酒吃肉、聚众赌钱的绿林豪客们都放下了手中的酒碗、骰子,冷冷地看向那几人。安静的人群中间或传来几声冷笑和讽刺之音,场面顿时冷到极点。
为首一个眼角留疤的大汉,态度倒颇恭谨,向着左右抱拳掬礼道:“‘中州镖局’陆总镖头门下镖师李正阳,拜见诸位川滇英豪!”另两个服饰华贵、面色黝黑的中年人倒有些倨傲,只站在那李正阳身后,一言不发扫视着这山中群豪。
群豪并没有对李正阳的话做出什么反应,一位面带微笑、焦黄面皮的中年人似乎在这谷中颇有地位,他一双眼睛如电一般在那三人身上一扫而过,缓缓道:“李镖头客气了。李镖头是‘中州镖局’下第一高手,走南闯北的闯了多少点子,就算是朝廷的关卡也要给上几分面子。不过咱们这的兄弟多吃的是绿林饭,干的是断头的活计,和朝廷的人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李镖头看得起诸位兄弟,来此相会,大伙自然欢迎,可你要和公家的人掺杂不清,是个什么心思?”
李正阳身后的中年人眉头一竖,就要开口斥骂,被他硬生生地拦住:“小弟狂悖,还请诸位英雄见谅。我们‘中州镖局’向来无得罪邛崃山英雄们的地方,可最近小弟的一个货头不知怎的被各位取了去,各位若觉得‘中州镖局’有何不是之处,还请明白说出,‘中州镖局’定向各位赔这个不是。但这笔买卖,事关重大,还请诸位不吝赐还,小弟感激不尽。”
“少他妈的废话!到邛崃山来撒野,‘中州镖局’不想混了吗?”
“老子一辈子最烦见披着官皮的,赶紧滚!”
“贪官污吏一门子的男盗女娼!就算不从邛崃山过,我们兄弟也把它取了!”
场中顿时一片呼喝咒骂之声,沸沸扬扬,有那脾气不好的几乎要跳上桌子赶人了。见此场景,其中一个衣饰华贵的中年人手已经按上了腰间宝剑,放声大骂道:“大胆刁民!这是云南穆大将军的宝物,再不将神像交出来,剿匪大军一到,你们有几颗脑袋够砍?”
“哼哼!”适才那位与李正阳答话的中年人将手一招:“将货抬上来!李镖头,咱们兄弟明人不做暗事,今天我秦老二就把话撂这儿了,你的货就是我拿的!想要回去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四个身强体健的壮汉硬生生抬上来一座半人高的金像,那金像一出,顿时映的整个山谷都是珠光宝气,流彩纷呈。纯金打造的神像全身上下,莲花台上镶嵌满了奇珍异宝,神像分出四张脸庞分对着东南西北四面,头上各带一冠,镶嵌着四颗如鸽蛋般大的红宝石,实可谓价值连城。
梵天神像?左子安这才明白过来,这当真就是印度创世之神“梵天”的神像,身毒古道控制了西南丝路,这神像无疑就是从天竺流入的。如此珍贵的神像,难怪要引得大动干戈了!“蒙顶秦家寨,有进无出阎王账。听说落到他们手里的东西还没有吐出去过的。”
莫维峰道:“‘阎王账’的名头我当然听过,可是看这神像,区区一个秦家寨只怕吞不下这条大鱼。”
左子安点点头,“不过,既然价值连城,云南一个小小的将军也不见得吞的下,这神像的来路看来是不清不楚,否则秦家寨绝不会犯蠢正面去和一个带兵的将军为敌。”
李正阳的脸色也渐渐沉下去,“秦兄这是非要砸了我‘中州镖局’的招牌了?”
“是又如何?”
李正阳怒道:“秦老二!你是地头蛇,我是过江龙,你既然放着大家彼此方便的路子不走,我李正阳还不见得怕了你姓秦的手里那口刀!”
秦老二的笑容敛了敛,“李镖头,你是知道我秦家寨‘阎王账’的名号的。不过这单子生意嘛……”他话音未落,脸上又已露出笑容,他兄弟秦家老三已经带着十几名武功高强、身手矫健的豪客们当先开道,喝道:“‘冥川河谷’谷主前辈驾到!”
顿时场中群情耸动,群豪纷纷肃然,让出中间那条长长的红色毡毯,走在中间的正是白衣翩跹、眉如横黛、眼如秋水的沈忱烟,她一头如墨般的乌发直披到雪白的衣衫上,在这地势险恶的山谷中、在一群粗豪不羁的绿林大盗中竟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来。
沈忱烟漫步走上台阶,自然地坐在那精心铺陈的石椅上,川滇七十二路群豪已经齐齐抱拳行了一礼,大声道:“见过谷主前辈!”左子安和莫维峰夹在数千人中,为了不引人耳目,也只能随着众人一齐躬身行礼。
李正阳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谷主……不是……晚辈拜见……谷主前辈……”
沈忱烟道:“李正阳,邛崃山古道的规矩,你清不清楚?”
“是,是。晚辈不知道这是谷主前辈您要的东西,不然晚辈万万不敢走这趟生意!”
那两个中年人见李正阳突然间变的如此懦弱,极其不满,“‘冥川河谷’又怎么了?就敢无视王法了,劫朝廷命官的财产?”
沈忱烟道:“李正阳,看来这规矩你清楚,你的这两位朋友可不太清楚。”她清清冷冷地说出这句话,顿时让李正阳的额头沁满了冷汗。
“好!我倒要看看这威名赫赫的地狱黄泉,有多可怕!”那中年人虽也知道“冥川河谷”的凶名,但是看沈忱烟毕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心中不由存了一丝轻视之意。当即拔出长剑,如电般“唰唰”连续刺出,转瞬间就攻出十四剑。
他在那穆将军手下也是一流的高手,否则也不会陪同李正阳来赴这数千豪杰聚会的山谷了。又见川滇群豪对自己不屑一顾却对沈忱烟一个小姑娘毕恭毕敬,更是又妒又恨,是以一出手就用上了平生之力。
可是剑身还未触及台阶之上,就已经感觉到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平平地向后飞去,随即觉得左肩、右肩一凉,就惊恐的发现两条手臂脱离了身体向后飞去,血花就在空中溅出来。落地时又觉察出两条腿也以和身体分离开,血流满地,只剩下他痛声惨叫着在血泊里挣扎。
此时此刻,左子安终于明白了叶城是怎么死成那副惨样的了,沈忱烟的剑法太快、太利、太狠,一瞬间就可以将人四分五裂。刚刚那几招,快的几乎让他无法想象,也想不出能有谁可以避开她的剑锋,也许,就是左冷禅都躲不开那雷霆一击!或许,辟邪剑法可以?
他还没有想个明白,莫维峰却惊诧莫名,“‘冥川河谷’凶神恶煞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她下手也太狠戾了!”
突见眼前白光一闪,那人的头也已经落地,虽然现场堪比五马分尸,但痛痛快快的咽气也许要比刚才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要好的多。左子安看向沈忱烟,她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目光却从他身上扫过,显然是已经发现了他。不知为何,刚才她对那人的惨呼哀嚎声有些不耐烦,于是出手干脆地要了他的命。
“李正阳,你可以把这个蠢货的尸体带走了。邛崃山的土地是不埋这样的狗官的。”
如遭大赦的李正阳连连点头,“是!晚辈谨遵您老人家之令!”他和另一个面如土色的中年人战战兢兢,可这被断成六块的尸体如何带的走?他们也没有收殓尸体的容器,可既然沈忱烟开了口,不敢将任何一块残肢断臂留在这谷中,但拾起一块残尸夹在手中的感觉实在太恐怖,吓得不敢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