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周瑛华低眉垂眸,没有立即答应,卫泽闪闪发亮的眼瞳里浮起一丝晦暗之色,低下头,自嘲似的轻轻一笑,“是我唐突了……”
“阿素。”
这一声在纱帐中响起,不止卫泽神色一变,就连周瑛华自己也有些吃惊。
明明没想说出这个名字,可她分明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接着道:“陛下可以叫我阿素。”
卫泽立刻收起郁色,眉眼微弯,笑得见牙不见眼:“阿素是你的乳名?好,我以后便唤公主叫阿素。”
周瑛华缓缓闭上眼睛,眼睫交错,眉间隐隐几分倦色。
“你先睡会儿,我不扰你歇息了。”
卫泽心满意足,扶周瑛华躺下,替她掖好被角,站起身时,顺手把解下的天水碧绸带放在鼻端嗅了嗅,继而塞进自己袖中。
大概是太过劳神,周瑛华黑甜一觉,直睡到酉时才醒,窗外已是寒星闪烁,月上梢头。
窗前点了宫灯,玻璃纱罩里笼着一簇明黄烛光,铜镜里映出一丛摇曳的晕黄。
称心挑起珠帘:“娘娘醒了?”
她咳嗽一声,一直在次间等待的宫女们连忙端着热水香茶,进房伺候周瑛华梳洗。
“皇上在景春殿传召翰林侍讲袁大人。”见周瑛华目光四下里逡巡,以为她在找卫泽,称心移灯入帐,口中道,“要等夜里才能过来。”
周瑛华披上素罗单衣,“我要见曹侍郎,宣他来含章殿回话。”
曹平坐在景春殿外的廊檐底下,靠着蟠龙柱打盹,忽然听说皇后传召,顿时清醒过来,抹掉嘴边的口水,忙不迭赶往含章殿。
“不知娘娘有什么吩咐?”
曹平行了全礼,老老实实等着周瑛华发话。
周瑛华散着丰泽长发,斜倚在楠木雕本固枝荣纹裙板玻璃隔扇后面的软榻上,声音从纱帐后响起:“在奉天殿时,阮伯生和你说了什么?”
“这……”曹平的神情有些挣扎。
“不必隐瞒,但说无妨。”周瑛华淡淡道,“你不想说,总有别人愿意对本宫如实禀报。”
“不是奴才想隐瞒什么。”曹平一咬牙,“皇后……不,是太后和太妃娘娘召集百官命妇,不许她们参加娘娘的朝拜仪式,命妇们虽说没有明着答应太后和太妃,但却真的对传召内监冷脸相对,当时只有十数名低阶命妇在配殿等着觐见娘娘。所以阮公公才和奴才商量,让奴才莫要提醒皇上您还必须接受百官命妇的觐见,免得您去了,”他顿了片刻,小心翼翼道,“去了尴尬。”
周瑛华不由失笑:“太后和太妃,她们二位什么时候联起手来了?”
薛家之所以会被崔家和孟家坑害,只因为薛家从不管后宫纷争,世世代代只效忠于皇族卫氏,不论在朝在野,都有极为隆盛的威望。可以说,薛国公支持哪位皇子,朝廷的中间派系也会倒向该位皇子。而薛国公生前为了防止卫文帝猜忌,不曾公开和太子来往,始终和太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太子嫡系心腹。
但满朝文武都知道,薛国公拥护嫡长子制度,一旦太子有难,其他大臣畏于孟家的权势,或许会冷眼旁观,但薛国公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所以崔泠才会苦心孤诣,用近十年的婚姻来筹谋布置,一步一步蚕食掉整座国公府的脉络关系,最后釜底抽薪,一夜间将薛家尽数绞杀。
国公府彻底倾覆之后,摇摆不定的中间派系顿时作鸟兽散,太子嫡系瞬间土崩瓦解。
太子失了臂膀,又遭卫文帝斥责,激怒绝望之下,自戕而死,一把火将东宫烧了个干干净净。
从前刘皇后和孟贵妃不管怎么勾心斗角,面上还能装装和气,自太子死后,她二人就是不死不休、势同水火的仇敌,永生永世不可能取得和解。上一世,刘皇后直到死前,还在诅咒孟谦义和孟贵妃。
要不是曹平不敢欺瞒她,周瑛华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天上落红雨了?刘皇后竟然会和孟贵妃一唱一和,就为了对付她?
曹平见周瑛华没有因为百官命妇怠慢她而生气动怒,松了口气,“回娘娘,太后几年前哭瞎了双眼,不能视物,冷宫中又缺衣少食,日子过得不大如意。太妃宫里的苏宛衣常常去太后宫中照拂太后,给太后送吃的送穿的,和太后宫中的几位嬷嬷关系很好。这一回,就是她代为从中说和,太后和太妃才会尽释前嫌,联手给您难堪。”
周瑛华冷笑一声,尽释前嫌?孟贵妃害死刘皇后唯一的儿子,这可不是普通的嫌隙,刘皇后性情刚烈,怎么可能原谅孩子自己独子的孟贵妃?
除非刘皇后现在有求于孟贵妃,又或者两人目前有着共同的利益,需要暂时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