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天君,恨到想要他也一并陪葬。
从三年前西荒之乱后,他便比以往更加倍刻苦修炼,一时一刻也不敢松懈。他晓得她一贯重情重义,而天君背后玩弄阴险手段竟伤了她的大哥,她即便愿意暂且忍耐,也断然不会忘怀。
他不想她难过。天君做得实在太过,他也盼望能替她报仇。可那毕竟是天地共主,除了取而代之外再无任何稳妥的法子。他能做的,只有日夜勤修苦练盼自己的修为能快些恢复,能早日承受大业继任君位,如此,天下就再也不会有人能让她受半分委屈。
她不愿回天宫,他便尽量在青丘陪她,哪怕天君几番责难,也依旧不变地往来于两地之间。
他知道她大约是连自己也一并厌恶了,却无力辩解,只能以温柔陪伴代替愧疚。他相信只要他够努力够耐心,总归他和她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相伴,她即便一时恼怒,终是能慢慢回转的。
他只盼她能愿意再等一等他,等他的力量更强大,等他终有一天能替她一雪前恨……
不想修炼得太过急于求成竟遭了反噬,他受了不轻的内伤,修为不进反退。心中虽如油煎,却半点不敢在面上露出来,只得依然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直到前几日见到墨渊时被他一眼看穿。
委婉的劝告,不着痕迹的安抚,只不过简单几句,却叫他焦灼的心渐渐变得平静。
墨渊……他的大哥……
那丧心病狂的天君,居然,会对他下了手……!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他恍惚像是听见了命运的无情嘲笑。
无论有多么爱、有多么努力,这一次,都再也无法挽回。
他一贯知道墨渊在她心中的份量,也一贯知道她恩怨分明的性格。三千年前是他救了墨渊,她感激之下以终身相许。而这一次却是他的祖父杀了墨渊……恩仇相抵,爱恨互泯,他再也不会有半分机会。
她定然是连他也一并恨惨了。其实他也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九重天上,为什么会是天宫的太子。
可若不是因为这身份,他也不会有机会识得她,更不能有幸娶她为妻……
天边雷声轰然响起,那是储君继位的天雷荒火到了。他恍恍惚惚地抬步走了出去,脚下踉踉跄跄,心中空空荡荡。这继位大业是定然承不起的,倒正好直接被劈个魂飞魄散,也免得再次面对失去她的痛楚。
割不裂的身份、搅不清的情仇,不如就都此一笔勾销。
他缓缓阖上双眼,等待着苍天的裁决。
却没料到变故陡生。他全身忽地一震,顿时手脚僵硬动弹不得。回过神来运力挣了挣,那缚灵术纹风不动,连想要扭头看是谁缚了他竟也办不到。
第一道天雷已经落下,想象中元神破碎的剧痛却没有发生。他清清楚楚看到,那个扑在他面前以身相护的,竟然是她。
突然间明白了她的想法,他心中大惊,奋力挣扎,目眦欲裂:&ldo;白浅!!放开我!!&rdo;却只看到她微微一笑,抬手捏诀给他做了个仙障,然后竟将缚灵术又加了一重。
☆、一笔勾销
第一下劈得有些猝不及防,痛入骨髓。白浅咬着牙,丝丝抽气。九道荒火焚身时已有了准备,便运力抗了过去。两厢一比,感觉这荒火倒还了了,只是烧在身上灼痛难忍而已,远不如天雷那般厉害。
第二道天雷更是重了一倍,从发稍到脚尖都被剧痛碾过,似乎是整个儿被瞬间撕裂成两半再合上,唇间被咬出了血。抬头看到折颜身旁多了一个紫衣白发的身影,正负手冷冷看着她,面上神色颇为莫测。
又是九道荒火,然后第三道天雷。这一次的剧痛深入脏腑,她吐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胸前衣襟。身边夜华挣扎得更剧烈,他额头青筋暴起,厉声大喝:&ldo;白浅!!你放开我!!这雷该由我领!!&rdo;声音既怒且痛,撕心裂肺,端得是凄厉万般。
她听得难受,干脆又施术封了他的声音,耳边顿时安静了许多。
再九道荒火烧过,她背上肌肤已被灼得焦黑。第四道天雷落下时她祭起了全身功力相抗,依然没能站得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承君位时的天雷荒火虽然可以由储君夫妻共受,但也需轮流相承。若是由一人从头硬承到尾,砸上身的便会一道重过一道。但是夜华如今身上只有区区三千年的修为,比个小仙尚且不如,按着她方才的掂量,怕是只需一道就能将他劈得神魂俱灭。
始终是她欠了他的。他散修为是为了她,他断臂是为了她。这提前到来的天雷荒火也是由她而起,自然该她一力承担。
荒火、天雷、再荒火。皮肉焦烂的灼热感在元神撕裂的剧痛面前几乎可以被忽视,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她双膝颤抖,竟然又勉力站了起来。
这大业承完之前,她绝不能死。天下不可无君,哪怕是为了四海八荒,她也一定要保住夜华。
更何况,他还是师父用元神养护、盼了十几万年的胞弟……他若死了,师父会心痛吧……
第六道天雷落下时她已学得乖了些,用全部修为勉力护住心脉,只当身子不是自己的。这方法倒有些用,元神的剧痛略减,但荒火灼过的疼痛更加猛烈。她痛得浑身抽搐,意识便有些模糊。眼角余光瞟到夜华已挣得鬓发散乱,双目赤红,虽是发不出声音,却依然无声地嘶喊着。她勉力笑了笑,捏诀将他身上的仙障又加一层,免得自己等下站立不稳时护不住他。
然而待第七、第八道天雷并着荒火落下后,饶是她全力护着心脉,也依然承受不住。她再一次摔倒在地,口中鲜血汩汩流出,再也站不起身来。眼前阵阵发黑,只在心头模模糊糊地想着,最后一道天雷和最后九道荒火将会比此前的更猛烈,大约她便会就此魂飞魄散渣渣也不剩……不过总算是撑到了最后,只要能保得夜华平安,她也就再不欠谁什么了。以她的一命抵了皓德的一命,甚是划算。虽说师父的仙身没有她的心头血滋养,但四哥大约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昆吾镜已寻回,折颜定然是会有办法救回师父的……
眼见白浅挡在自己身前,一下又一下地承受那本该落在自己身上的雷劫,夜华几乎疯了一般使出全身功力,却仍挣不开她的束缚,就连想要强行将元神提出以命相博竟也不可得。
眼睁睁地看着天雷数度落下,白浅已跪倒在地,一身衣衫半是焦黑、半是被鲜血染透。他拼命想要嘶吼,却喊不出声音;想去替她遮挡,却半分动弹不得。胸中大恸,只觉得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无能为力,如此痛入心扉的时刻,恍惚间竟像是又看到了曾经诛仙台上素白的身影决然离去。
他心头滴血,目眦欲裂,只恨不能以身相代。悲怒之下眼前突地一黑,周身仙气失了控制,在体内乱窜起来。他全然管不得这些,仍旧奋力挣扎,忽然间一道剧痛自天灵贯穿全身,不知怎地,身上束缚竟然一松。
手脚甫得自由,他便扑了过去,堪堪挡住了将要落到她身上的第九道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