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剑眉一轩,脸上竟是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少年般的得意之情。他伸出左掌虚托,幻出一面沉甸甸满是古朴花纹的铜镜来,镜面上隐隐透着血色,内里却散射出金光:&ldo;谁说甚难?折颜,你看这是什么?&rdo;
折颜猛然起身,手中酒坛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去好远。他恍若不觉,只难以置信地伸手轻轻触抚镜面,生怕用力过大,会惊动了栖息在其中的元神。感受着熟悉的神泽缓缓缠绕上他的指尖,嗓音已是颤抖:&ldo;小五……&rdo;
那气息仍然虚弱,却已然着实凝成一片,再无半点分离崩析之像。折颜既惊且喜,想问不过短短十年他是如何做到,又想问他到底历了多少苦涩磨难,千言万语一齐涌上心头,张开口却哽咽难言。
墨渊将镜子珍而重之地递进他手里:&ldo;昆吾镜虽已不再有吞噬元神之能,但吸附之力却比以往强甚。我要亲自进去寻她,但不知过上多久才能将她的元神带出,是以需得有人在旁护持。折颜,这便是我特意来寻你的用意。&rdo;
折颜强抑下心中激动,抖着手将昆吾镜接过,重重点了点头。
☆、大将军和小狐狸
层层叠叠的迷雾迎面而来,故地重游勾起了上一次元神没入昆吾镜时的回忆,墨渊只觉那些心碎神伤的过往都恍如南柯一梦。
还记得上一次他心灰若死,毫不抵抗,任凭自己沉溺在有她的幻象中,想象着自己拥有她全部的爱和依赖。原本以为这就是注定的结局,可是她却来了,唤醒了他,带出了他,说她爱他……
幻梦成为现实,从此他心有所安,再无畏惧。
这十年里最难过的折磨是担忧她在虚空中独自承受无边无际的绝望,初时只要一想到,他便心急如焚、日夜难安。但随着元神碎片一点一滴的聚拢,沉甸甸的心事也逐渐散去。他知道,只要她的元神凝结的越多,受的折磨也就越少。越到后来心中越是安定,越是生出轻松和喜悦。踏遍天下的孤寂旅程也许在别人看来是苦行,在他,却只是追随着她的气息,去往每一处她留下过回忆的地方,尝试着想像没有他陪伴时她的过往罢了。
而如今她的元神已全部凝结,更是再没有半点可担心的。
要如何带她出镜也许是件棘手之事,因着元神依然虚弱,不会有任何理智。但留在昆吾镜中对她并无害处,是以大可慢慢尝试,不必操之过急。墨渊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驱散一个个向他缠绕而来的幻象,胸有成竹的同时,也颇有些期待。
她给自己编织的美梦,会是什么情景呢……
并未出乎意料之外,终于寻到白浅的元神时,她果然是在一处昆仑墟的幻境中。身着白色道袍,样貌看上去也略为稚嫩,应当是初上昆仑墟之时的情景。
他尝试去同她说话,告诉她这里不是真的,告诉她自己已经不仅是她的师父,更是她的夫君,她却总是既惊且疑地逃开。看着她躲进幻境中那个虚假的墨渊背后,大眼满是疑惑迷茫地偷偷打量着他,一副仿佛见了登徒子的神情,墨渊只觉哭笑不得。
幸好每次场景变换时她都似是只认得当下,并不会再记得他先前说过的话,是以对他的一再出现全不介意,只依在幻境中的墨渊身边,声声唤着师父,眉目宛然,笑容灿若春花。
墨渊屡试不成,晓得是因着昆吾镜如今的吸附之力更强,致使她只认定那个虚假的自己才是真的。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能将她从自己的幻象身边哄走,心中暗暗思忖,大约只能是在有夜华的幻境中,自己这个做师父的才会多出几分胜算来。虽然知道这是带她出昆吾镜的唯一办法,心底却又有隐隐的酸涩。若有可能,他实在盼望她只是他的,实在盼望她不要再想起别人……
谁想这隐约的期望竟成了真。眼见幻境不断变换,白浅心心念念的,竟然从头至尾都只有昆仑墟和他。
一幕幕幻境中,他将她救出水牢,为她挡下天劫。他伤重呕血,她哭得肝肠寸断。暗藏的倾慕自此变成勃然蓬发的爱恋,她的目光再也不离他左右。他闭关养伤,她便在洞外寸步不离地守候。他终于痊愈出关的那一刻,她扑在他怀中又哭又笑,毫不犹豫地将那些婉转衷肠、那些炽情痴念,都一一地说与了他听。他再也不是她眼中高高在上的战神、遥不可攀的师尊,只是一个她深爱,也深爱着她的男人。
这里没有若水河畔撕心裂肺的别离,没有七万年的苦苦等候,没有离镜,更没有夜华。只有昆仑墟上的她和他,两情相照,心意相通。他在莲池旁为她抚琴,明月皎皎,暗香浮动,她向着他灿然一笑,纵然容颜尚且青涩,眉眼间饱含着爱意的刹那风情却已足以颠倒众生。
墨渊只觉得既欣慰又感伤,一时千头万绪,百感交集,竟不知是喜是愁。心头柔情涌动,轻声喟叹中,不禁略湿了眼眶。
这是他的小十七心中的梦,原来她早已深爱着他而不自觉。若不是当年那场大战,他们原本不必错失这许多光阴。
曾经有过那么多的遗憾和那么多的曲折,但幸好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幸好她仍然在他怀里,没有远去。往事不可追,但他们还会有很长很长的以后。那些没来得及拥有的甜蜜,那些她想要的两情缱绻,他都会一一弥补给她。这一次,绝不会再虚掷时光……
‐‐只是当务之急,还是得将先她带出去才行!就算明知道她身旁的那个男人是自己的幻象,他也觉得心底弥漫的酸意越来越浓。眼睁睁地看着那幻象向她说了句什么,换来她巧笑嫣然地扑在他怀中、送上樱唇、笑闹成一团……墨渊掐了掐隐隐有青筋跳动的额头,觉得是时候做出点干涉了。
他现出身形,沉沉地喝了声:&ldo;十七!&rdo;
幻象对他恍若不见,那衣衫凌乱的小狐狸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脸上露出又惊又气的表情,显然是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在旁窥视。
当然这时候无论再怎么苦口婆心地告诉她那个是假的,自己才是真的,也都没有半点用处。若不是她的元神虚弱用不出厉害术法,墨渊毫不怀疑自己一定会被她用玉清昆仑扇扇出昆仑墟……
好在他的出现总算没让这幕天席地的痴缠继续下去。场景化为虚无,又开始了一场新的迷梦。墨渊仰天叹了口气,觉得满心无奈。到底什么时候自己的幻象才能消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机会将她带走?
又过了许久,待到眼前出现的情景总算不再是昆仑墟的古殿清风,而是青丘的青山绿水,墨渊精神一振,晓得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果然那口中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枕着手臂独自仰躺在树下闲适万分的,并不是昆仑墟上的司音,而是一个身量刚满三尺的女娃娃‐‐约摸一万岁的白家小五。
墨渊长长松出一口气。看来这是她幼年时的回忆,虽然这时候的她尚且不认得自己,但想要哄她随自己走应当不是难事。当下便走近前去,盘膝坐在那女娃儿身边,向她笑道:&ldo;怎地自己在此处?你阿爹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