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张不显山露水的脸上,叶迦楼无从探究严遇的心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弓着身的严遇终于直起了身子,用衣袖擦了擦脸,反倒使得那脏污更为扩大。叶迦楼默不作声地向前一步,递给了她一张湿巾,她却摇摇头拒绝,扣了一个响指,唇角露出了一抹不羁的笑容:“好了,小姐姐去结账吧。”真人的声音跟那经过后期处理的歌唱声还是稍稍有些不同的,只不过是一样的惑人心神。
响起来的铃声锲而不舍,这一次终于没有刚才的那种尴尬,严遇已经拍了拍手走了。在不远处的水龙头那里冲刷着双手,顺便用水泼了泼脸。叶迦楼的视线从她的身上收了回来,唇角勾起了一抹轻笑,不用看也知道是哪一位打来的。
“我出来接你了,你在哪儿呀?”
是来接她叶迦楼还是接能够塞满一冰箱的食物?叶迦楼很快地便报了一个地址,嘱咐了一句“开车时候别打电话”便挂了。直到默立了几分钟后,她才猛然间响起,车轮已经被严遇修好了,那么俞霁月出来的意义是什么?这儿离家也不算是太远,可是俞霁月出现的速度比叶迦楼想象的还要快,倒似是一路风驰电掣才抵达目的地。停在一旁的车降下了车窗,露出了那一张几乎被整个墨镜遮住的脸。
叶迦楼撩了撩头发,一路小跑过去,将那作势要下车的俞霁月给劝住。这儿人来人往的,她这一出现可别说惊动了自己,要是打破了严遇这种平静的生活可就不秒了。“我的车修好了,我自己开回去,你在前头,别开太快了。”叶迦楼吩咐了一句,直看到俞霁月老实地点点头,这才回到修车厂去。
掩饰在墨镜和口罩下的面容从眼前一闪而过。他相信来到这儿的秦欢也看见她了,大概是被撞破了很多次,便也不显得太在意,还能够摘下口罩打个招呼。秦欢来到这儿,无非是为了严遇吧?转头一瞥,那人正懒散地窝在了一把椅子上,旁边摆放着她的吉他。
对秦欢来说,从十六岁认识严遇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一年,而她们之间的分分合合的纠缠也持续了六七年之久。住在同一个小区里,很少会关照对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父母早出晚归,而她自己也在两点一线中迷失,要不是因为严遇转到了她们的班上,恐怕就不会有后面的各种爱恨情仇。就像是秦欢的冷,严遇的放诞不羁也是一种天性,很难想象她是出生于一个艺术世家,在音乐方面有着超常的天赋。同班同学也只是提供了一个契机,临到毕业时那种不可言的心思还是被压在了心底不知道哪个角落。而她们之间的羁绊真正要展开还得到了大学的时候。
秦欢学得是表演专业,她是在饰演一支mv的女主角时候,又重新与严遇相遇。少年时的棱角没有被磨尽,反而融合着各种特质变成了那份严遇独有的张狂和叛逆。严遇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走上了艺术那条道路,听说她同父母做反抗,最后填报的是机械类的专业,具体的名字秦欢也记不清了。她是因为天性如此不善于说爱,而严遇则是因为不屑于说那一个字,可是生活大体是平稳的,有着与一般家庭类似的小打小闹甚至是冷战,也有着柴米油盐的温馨。她们的压力来自于外部,从而在内心也产生了一道裂纹直至无法挽回的地步。秦欢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同性可婚的时代,她的父母还要坚持着让她跟一个男人过活,甚至于以死相逼。她以为能够得到父母的祝福,便早早地将一切全盘供出,可是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迎来的并非是所谓的幸福,而是早早降临的苦难。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专业素养过硬,可是在饰演一部主角精神分裂的戏后,她发现自己走不出来了,现实中父母的步步紧逼,严遇的隐忍与沉默,与电影中各种画面的夹杂,将她整个人逼到了崩溃的边缘。这些都是外人无法得知的事情,因为她一脸冷漠的面孔早就掩饰了所有的异状。
再后来,她跟严遇分手了。
再后来,她被父母押送出国。
再后来,严遇出了车祸,听说是失去了记忆。
这接二连三崩溃的是几个人的生活啊?
秦欢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是难以名状的痛苦,而严遇一勾唇则是一种散漫与轻佻,她取过了吉他自弹自唱,欢快的曲调却不能够驱散秦欢内心的痛苦和煎熬。她有过极为自私的念头,她也曾想过如果可以放下便一辈子不再出现,可是时间证明了它并非是适用于每一个人的良药。秦欢她放不下,她用死来换来父母暂时的妥协和退让,回来的时候她发现原来严遇已经放下了。
一曲弹完,严遇放下了吉他向着秦欢招了招手,等她在自己的面前屈身,伸手扯了扯秦欢的嘴角,做出了一个笑容的模样。“今天这么热闹?我这向来没有人的场子迎来了好几位特殊的客人。”这平静的口吻就像是谈论今天的天气,等到了一滴泪水滑落在手上,严遇又猛地直起身,压抑着内心的那股暴虐,“大明星你哭什么?这人来人往被拍到多不好看啊?你是觉得最近上热搜上的还不够对吧?”
“被看见了不是很好?”秦欢仰着头反问了一句,她是很想扯出一抹笑容的,可是勾起了僵硬的唇角,那比哭还要难看。她会笑么?在影视剧里她可以笑得灿烂,可是作为秦欢,作为她自己,却不知道在何时彻底地丧失了笑的能力。在看到了严遇不耐的神情时,她内心的委屈无以复加。
——出现、离开又出现,你才是扰乱她平静生活的罪魁祸首。
秦欢无法否认这句话,她知道自己的自私,却也不想放弃机会。
“你开车过来的?”严遇凑到了秦欢的耳边问了一句,还没等她回答便冲着厂子里忙碌的人大喊道,“老张,你看家,我出去一趟。”就算秦欢想要留在这里,不介意暴露人的面前,可是她介意。她知道被镁光灯聚焦的感觉,也知道成为公众人物背后的约束和举步维艰,一个个人慢慢地变得不像是自己,仿佛活着就是为了在别人的跟前做戏,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秦欢站起身来,她没有动,喃动的嘴唇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字节和音符。紧皱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严遇一把扼住了秦欢的手腕,带着她往厂子的后方走去,那儿的小门通向了车库,到处摆放着杂乱的废料和器材,严遇一脚踹过去便哐当的响。她将秦欢塞进了副驾驶座,在发动了汽车后,又猛地转过身朝着她低吼道:“不会系安全带?需要我代劳?”严遇享受开车时的风驰电掣,就算身上手术后留下的伤疤提醒着她当初那场车祸有多么的惨烈。
严遇直接将秦欢带回了自己的家,干净整洁的客厅里察觉不出有另外一个女人生存过的痕迹,秦欢稍稍安了心,可是一偏头就看见了严遇唇角那满带讥诮的笑容。她说道:“大明星,你一直跟着我,各种死缠烂打,不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是我女朋友吗?那么作为亲爱的女朋友,你是不是该证实一下自己呢?”打量的目光从秦欢的脸上又慢慢地滑到了她的胸前,冷漠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温度。
秦欢直视着严遇如同刀锋般的视线,缓慢地开口道:“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严遇轻笑,她走近了秦欢,伸手抚摸着她的唇角,眼见着就要落下一个亲吻,她又猛然间将自己抽离,退后了好几步才冷笑一声道,“我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是我的女朋友?不就是想上-床吗,来啊,都把你带回我家了,看你表现咯,秦大明星。”严遇的笑容轻浮而又浪荡,像是一根刺扎在了秦欢的心口,瞬间便逼出了她的眼泪,她死咬着下唇,脸色煞白如纸。
没有比心上人带来的羞辱还要痛苦残酷的事情了。
秦欢看着严遇脱去了T恤,露出了一件黑色的背心,她的目光凝视着严遇腰间的疤痕,半遮半掩,犹可见其狰狞可怖。心中像是一场烈焰燃烧,熊熊烈火几乎要将她烤成了灰烬,她不敢去想象她离开后严遇经历的事情,她看着这伤痕觉得自己所要承受的坏脾气和无情的对待是罪有应得。看着严遇的面庞,她的眼中慢慢地升起了绝望。手抵在了衣领上,她动作缓慢地解开一个又一个扣子。她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一抹笑容,可是就像即将凋零的花,美艳中又满是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