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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第1页)

金陵寺(8)

铁绳一旦没鸦片抽了就气不顺,气不顺了就日老子骂娘,要不就追着黑手打,一口一句父母没本事嫁女都靠儿子。如今又到饶出嫁,父母还是拿不出一根线。饶给孙家请来的媒人说:&ldo;他孙家是走理的人,我娘家拿不出木器陪嫁他就不娶媳妇了吗?给他孙家人说,凭我纺花织布不出一年全套陪房都能挣回来,只要他家等得起。&rdo;话是这么说,可当长工的父亲念耶稣的妈还是仰天长叹求告无门。绝望之时,突然从打儿窝集上捎回黑手一句话:&ldo;叫上二十个人到集上来抬木料。&rdo;老长工不信,派了俩娃到集上去看,却见黑手买的木料能盖两间房,就赶紧叫人往回抬,回来就请了细木匠打家具,计有两隔子柜一个,桐木箱子一对,杌子一对,条桌一个,镜梳匣子一个。细心的黑手连油染家具的黑红洋漆都买好了。众人就问黑手是发了哪里的洋财,黑手说这是我饶姐命里本该就有的,我只是跑了一趟路。

众人哪里知道,黑手凭着陈八卦教的魔法卷走了满赌场的金银。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春夜,黑手裹了铁绳的军大氅,头戴气死风的筒脖子毡帽,怀揣十三个麻钱进了沙河子的大场伙。姐身上落下那根三道弯的黑毛在他嘴里噙着,这是陈八卦教给他的法宝。他一进到场伙,伸手卷起毡帽,庄家就喊:&ldo;黑手来啦,朝前头围朝前头围。&rdo;黑手说:&ldo;你都耍你都耍,我先吃一锅旱烟。&rdo;旱烟锅扎在嘴里,&ldo;三道弯&rdo;捏在手里,他绕人窝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蹭到庄家身后。这庄家今日才剃了光头,青茬茬的头顶上卧着双旋的发心,趁着揭宝的骚乱,黑手把蘸了唾沫的&ldo;三道弯&rdo;粘在了庄家的头顶上。

他又叼着旱烟锅,眯眼观战,时局是庄家连胜三宝。听着骨头&ldo;色子&rdo;在小碗扣大碗的摇晃中丁丁当当,他揣摩着庄家何以连赢三个&ldo;干&rdo;?到第四宝,诸位赌徒果然相信会&ldo;变宝&rdo;,就纷纷押了&ldo;通&rdo;,眼看着&ldo;通&rdo;上押的银元一扎一扎往上涨,黑手的头上冒了汗。果然,庄家也相信了&ldo;变宝&rdo;,就大喊一声:&ldo;卖‐‐‐通!&rdo;一听庄家&ldo;卖通&rdo;,诸位赌家更相信碗中必&ldo;通&rdo;无疑,就又纷纷往&ldo;通&rdo;上加&ldo;注&rdo;,庄家又高声叫道:&ldo;谁买通谁买通?没人买了我就叫通不成啊‐‐‐&rdo;

说时迟那时快,黑手把旱烟锅一举,高声道:&ldo;慢!&rdo;众人的目光一齐聚到黑手脸上。面对如此大的赌注,要是生人或一般的赌徒,庄家必要&ldo;验货&rdo;,如果身上没有足够的银子,就会被认为是揭&ldo;飞碗子&rdo;的,必要乱拳打出。而今喊&ldo;慢&rdo;的是赌界有名的黑手,黑手当然知道行规,所以庄家就不提&ldo;验货&rdo;,只闭一只眼猜测他何以不随众意而独断孤行。黑手头上汗气蒸腾,他这一宝一旦揭瞎,身上只拿出十三个麻钱,必挨一顿饱打无疑。有名的赌界老手还揭&ldo;飞碗子&rdo;,这今后他就在赌场上没法混了。冥冥中,一股力量鼓到他的喉咙,他喷口而出:&ldo;我买通!&rdo;

碗碗儿哗地揭开,果然是&ldo;通&rdo;!十二点,老通!场伙里一片哗然,庄家把银搂子顺着赌案一转,一大堆银洋铜钱全进了黑手的气死风毡帽……这一夜,黑手押啥成啥,到天明他把满场伙的赌金刮冼一空,赢的银子钱用军大氅包住往回抬。铁绳知道黑手赢了大钱,就说有他军大氅的一份功,黑手就顺手给了他十块银元,鄙视地说:&ldo;你抽去你抽去!&rdo;

烟抽够了他就不随便骂人,烟抽够了他就说要把饶的出嫁办得红红火火。他亲自去通知七大姑八大姨和老少外家,言说和孙老者结亲,咱去了要把脸扬得高高的,要把腰板撑得硬硬的,要把娘家人的架子端得大大的,咱饶是凭本事嫁人哩,不是高攀你孙家,这一点咱自己先把自己看起。按本地乡俗,女儿出嫁前三天要少吃饭或不吃饭,这叫&ldo;习肚子&rdo;,以便到了夫家保持小碗少吃慢吃以示文雅,防止飞吃海喝吃成母猪肚子让人笑话。可铁绳对饶说:&ldo;穷人家习啥肚子哩,本来平常就没吃饱过,到他孙家了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咱是去出力过日子的不是去当太太,乡俗上的顾忌不要想得太多。&rdo;出钱是黑手的事,场面上由他赢人。他一件件地验看着备好的嫁妆,时不时地挑一些毛病让帮忙的人收拾,俨然一家之主。饶的陪房除全套木器家具外,还有薄厚棉被各一条,家织布单子红绿各一条,棉衣夹衣单衣各一身,上轿鞋上轿袜各一双。离过门还有两天,铁绳就请了沟里的巧婶婶能婆婆,来做扎花盘,来蒸风婆馍,来包离娘饺。扎花盘是三层相摞的大花馍,馍中包着五个核桃五个麻钱,底层是牡丹中间是莲花顶上是石榴,婚礼时摆上天地桌是娘家的望子,来客判断娘家人是精明是窝囊就全看这扎花盘。而风婆馍是四大两小六个花馍,出嫁的前一天娘把这六个花馍用罗扣在当堂的柜子底下,同时上香祈祷请求风神第二天不刮风不扬尘。四十个离娘饺是在新婚的当晚做成&ldo;缘花汤&rdo;,让小夫妻换盏而食。也是在出嫁的前一天,铁绳黑手到石门沟和州河的交汇处灌了一瓶交叉水,又在村里找来上好的柿子醋,醋瓶上插了一支单根两叶葱,这些离娘家时都要带上,喝&ldo;缘花汤&rdo;时就要用这水用这醋用这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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