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来人身后闪出,原来是一个穿着白色碎花棉袄的十来岁的小女孩,看起来倒是水灵灵的,但他并不认识。
“大人。”来人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似在等待主人的批准,“您还是这副样子,和当年一样。”
这打招呼的方式老掉牙了。夏川消失在他身后,夏川不会这么疏忽大意,随便容陌生人出入。
“你是?”夏全狐疑地看着来人和那个女孩,他还没打算让他们进来。
“弱柳薰风如相问,一池皱颜淡于花。”来人说话也是轻声细语,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他站了起来,书卷跌在地上,裘衣也从肩上滑落,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里,是掩藏不住的惊讶和欢喜。
“文墨?”
“是我。大人。”
“龙神在上!”夏全绕过书桌,三步两步冲到了门口,一把扶住了来人的肩,他仔细地看着这张毁了容的脸,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真的是你,文墨!真的是你!龙神开眼哪!开眼了哪!”他大笑起来,“快快进来,快快进来!”
夏川把茶水点心端进来后,又掩上门出去。
“这一定就是舞翠,七年啦,舞翠,可还记得叔叔?”那小女孩身高到他胸部的位置,“算起来,是十三岁了。”
来人说:“她现在不叫舞翠,叫荷叶,我也不叫高文墨,叫阿信。”
“你……你都丢掉了姓,彻彻底底地成了一个游民?”除了姓氏外,你还放弃了什么?“好吧,阿信,你告诉我,这七年你怎么过的,你怎么会成这副样子?”
“大人,现在不忙叙旧。我是来向您呈报一件事情的,但我须确定,您是否还是当年那位大人。”阿信淡淡地看着他,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激动,而这模样分明多了一种陌生。
“你跟我这么见外了?七年时间把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么?”夏全大声说,“不要叫我大人,我是夏全,跟你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读书,一起调皮捣蛋的夏全!”
阿信点了点头,“好,如你所愿。今日你身居高位,能看到常人所不能见,你以为,王国现在到了何种地步?”
七年了,他一定经历了很多的苦难与折磨。但纵然他容颜大变,这说话的风格,依然未变。他这个人依然还是那样子。
“你是来和我谈国家大事的,不是来叙旧的。”
“这七年来发生了很多事,即使我们要叙旧,谈的哪一件又不是国家大事?从前我们谈的就是国家大事。你忘了么?”阿信握起荷叶的手,荷叶也紧紧握了握爹爹的手。夏全注意到,荷叶的腰畔有一个十分精致的绣袋,上面用金线纹着盛开的荷花。
“阿信”是来考验故人的,他想说的事情一定非常重要。他躲藏了七年,忽然之间出现,绝不会没有原因。于是夏全回答:“大浪滔天,到了非常关键的时候。”
“你有没有看到其中的危险?”
当然有,覆亡之险。“大浪高涌,底下漩涡层层。”
“所以你害怕,害怕掉进漩涡里?”阿信的语气中忽然多了一种嘲弄,就像他年轻时那样。骄傲而执拗。
“我不能犯错。”
“什么是错?”他的语气咄咄*人。
夏全有些恼了,多年来他渴望重逢,但从未想过重逢会是这样子。“犯错会遭惩戒。”
“没错,但并不是犯了错才会遭到惩戒。”阿信嘴角上扬,“七年前,我被认为犯了错。所以先王惩戒了我。”
但你并不认为你犯了错。“你为这件事后悔过么?”
“后悔,后悔我躲藏了七年。直到先王故去,我才有勇气站出来。”阿信目中露出悲愤之色,“我愧为人臣。”
“先王革了你的职,你何愧之有?”
“先王一时情绪而已。但我曾立下誓言。我在龙神和先王面前下跪,发誓此生忠于先王,为他统管王国而竭心尽力地服务。然而我遭遇小小挫折后,就失去了履行诺言的勇气和决心。到先王离我而去,为时已晚,我醒悟太迟!我愧对先王,愧对国家。我乃罪人。本是带罪之身,如今罪加一等。”
“文墨,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故人需要安抚。七年前正值王后雍雅病逝,先王于悲痛之中,情绪暴躁。龙君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迁怒于人,文墨只是撞在了一个糟糕的时间里罢了。
“所以你如今心中已无罪责之心?”阿信厉声说,“你不觉得今时今日,你需要做些什么?”
故人,此生最好的朋友,重逢不该是这样子的。“不,我为国家到了今时今日而感到难过,我们本该改变这一切。但那大浪滔天,漩涡层层,却不是我所能控制得了的。你明白的,文墨,我只是一个刑阁审书,改变不了朝中大势。”
阿信冷冷的眼光离开了他,转到了别处。“但你父亲是当朝国相,他有能力改变朝中大势。只要你心一如既往,明白你责任何在,那便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