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意伏在榻上,额上渗出大大的汗珠,她的经脉剧痛的厉害,让她觉得好像整个人都是一节一节的,从玉瓶中倒出无砚给的大还丹扔进嘴里,随着药效化入四肢百骸,她才觉得疼痛缓解了些。
之前明明好好的,没想到刚才她稍一动用灵力便觉得有些隐痛,不大一会就痛成了这个样子,法意一动不动,直到身上的汗渐渐冷下来,角震一直焦急地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法意抓着它的尾巴不让它跑出去,她这个毛病实属罕见,就算找来人也不一定有用,何况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直到疼痛渐渐消失,法意才放下心来,却牢牢记着这个日子,等灵力恢复了一些,她便运转试了试,果然还是那样迟滞,一丝改变也无。
刚才疼得受不了,只觉得眼前都有些模糊,那时候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她会不会就这么疼到挂掉?帐外不停地传来隆隆声,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停过,不用说,是松毛林外破军七杀阵的阵鸣,每一次隆隆都有不知道多少条千足蜈蚣或是其他妖兽灰飞烟灭,今天整个上午,帐外都有弟子在议论,听说那场面相当壮观,只要想要过线的,都会在触线的一瞬间被带过来,生生绞成飞灰,即便只有触须碰到了都是相同的下场,也不知从昨晚到现在,有多少妖兽成了阵中的亡魂?
同样是命,谁又比谁高贵多少?她并不是为那些死在修士手中的妖兽抱冤抱屈,而是感慨人其实和妖兽一样脆弱。正是因为同样是命,所以才会有为了生存和发展而发生的争夺,妖兽所图不过是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另换一个新家,人类所图,则是不能让这些逃出来的妖兽毁掉自己的生命和家,每一方都是为了自己,所以,只好手底下见真章。如果人是很够睥睨妖兽的存在,那妖兽的所作所为便蚍蜉撼树一样。毫无影响,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相杀。
从开始到现在,她见到的死亡不在少数,杀过的妖兽也不在少数,比如小宝的阿娘,比如,华歆兰,比如,徐春芳。前者恰恰死在她眼前,后者想来也已化作腐骨,真的死起来,人和妖兽一样,生命之火转瞬即逝,一样脆弱。一样迅捷。如果有一天轮到了她,也不会好到哪里。不知她会怎样死去,是安详还是痛苦。是恐惧还是不甘,会不会明明已经不能动弹,意识却还在拼命地畏惧死亡……
想到此处,只觉得无比悲凉,整个人也热了起来,正在此时,心口一阵清凉袭来,法意仿佛从恍惚中回转,灵台立刻清明,这不过是几个呼吸的事情。她立刻发现刚才自己竟然再次陷入了心魔。要不是意灵钗的提醒,她没准就要受到心魔侵袭了。
心中暗呼好险,她对死的执念竟然这么深吗。一次两次扰她心神,若是真被心魔所侵,整个人的道基便要坏,再也不能感应到天道的情况下,不仅会毫无寸进,而且会性格古怪,或是屠戮成性、或是自伤自残、或是吸人鲜血、种种怪癖不一而足,总之千百年来被心魔所侵蚀的修士都只有自取灭亡的下场,这还是当初熊老和她讲道时说到的事情,告诫她务必要守好道心。
看来,她的伤是越来越严重了。法意叹了口气,缓缓坐起来,角震此刻已经安静多了,一对大眼睛乌溜溜地看着它,除了前爪之外一动不动,十分讨喜,而它的前爪正一下下扒拉着法意的手,很明显是求抱抱的样子。
法意现在全身没劲,不想抱它,就伸出手拉他的小爪。帐外传来脚步声,法意瞧见无砚到了,不等他开口,便道,“快请进来吧”。无砚今日一身墨绿的衣裳,看上去十分衬他的肤色,显得整个人更有神采。
无砚一进门就瞧见法意气色不佳,开口便问,“是不是身上不爽利?”法意点点头,“刚才经脉疼得厉害”,“哦?竟然有这样的事!”无砚十分紧张,法意笑说,“还疼不死,吃了大还丹,便渐渐不疼了。”
无砚听了这话,越发瞧着她下颌尖了,实际上纯粹是他的错觉。“现在还疼不疼了?”法意摇摇头。
无砚担忧地说,“今晚恐怕就要出发,我很怕你会吃不消。”法意微微一笑,不提此事,吃不吃得消不都得吃,她还能说不走了是怎么地。
只对他说,“对了,有件事情挺长时间了,一直也没想起来和你说”,无砚瞧着她就觉得舒服了,所以她说什么便听什么,只点点头,温和地说,“你说。”
法意便把在地下山洞见到变异鱼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她隐去了一些真实情况,只说是自己一个人发现的,无砚开始时神色还比较轻松,越听便越严肃,直到法意说到变异鱼的凶残便异常留心。法意细细讲完了,说道,“这件事情我已经琢磨了许久,虽然只见到变异鱼,没见到其他物种,但通过那两条地下河的差别,我可以肯定引起鱼变异的东西是水质。”
她见无砚听得认真,便继续分析,“之前偶尔听人说起过灵云山变异的事情,”她指的是当时在华家听两个家丁的言谈,“据说是来自西南的一个水潭,从水潭之中不断散发出黄雾来”,无砚点点头,此事她说得没错,各派弟子多多少少都有知晓。
“我在想会不会是潭水中出现了什么东西,不仅散发了黄雾,而且还通过地下水系四处流转?”她拧了拧眉毛继续说,“而这种物质的危害便是让物种发生变异?!”
她很想说基因突变,而且还搞笑地猜想过是不是核泄露,当然,核泄露可不会像黄雾这样,看得见,摸得着。
她说完了,看着无砚陷入沉思,显然是对自己的话有所感悟,便识趣地没有打断他。
无砚的确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法意的话让他想起门派那几个失踪的弟子,他们本是被派往灵云山探查,却究竟为何不能再现于人前?原本他便怀疑此事有蹊跷,现在看来,实在大有问题,如果法意的推测全部正确,那么他们很有可能也是被水潭或是黄雾中的那种物质感染了,莫非,他们也像鱼一样发生了变异?!
如果此事当真,这就解释得通了,师门为了掩盖这件事才把他们关了起来!他不禁又往深一步想,有什么毛病可以让他们一定得被关起来?第一个,这种毛病有传染性,师门怕传染其他弟子,所以进行了隔离,第二个,这种毛病不好治,或治不好,师门怕弟子恐慌,所以选择了隐瞒,第三个,这不是一种毛病而是一种特殊变化,所以师门对他们进行观察和特训了?
每个念头都有可能性,看来他得想法子摸清这件事,只是要不要禀报师伯?上一次安排到灵云山探查异宝的一共有三组六个人,他和灵真是撤得最晚的一组,但是因为当年顾念法意心切,他并没来得及好好探查,所以也就不曾发现变异鱼种,回来后,那两组弟子也没有反映这个情况,只说不见异宝的线索,所以这件事他实在是闻所未闻。
如果真的出现了变异鱼种,没准就会出现其他的变异动物,如果能力全都暴增的话,灵云山岂不是会变得极度危险?如果师门不知此事,说不定会出现重大损失,所以,还是得尽快向师伯禀报。按他以前的性子,这种事,直接带目击者去见师伯就行了,现在,这个目击者却不是别人,他不得不想得更多,如果师门对这件事是着力掩饰的,那么作为唯一的目击者,还会给她到处传播的机会吗?
那几个弟子至今没有消息,这个险他不能冒,无砚想到此处,十分沉稳地问,“此事还有谁知道,你有没有对其他人说?”
法意心中一凛,努力自然地说,“那一段在灵云山中生死不知,每天顾着性命,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我也是今天才想起来便对你说了。”
角震发出一声轻响,大眼睛中闪着光,似是在嘲笑她一般,法意也不管她,只故作轻松地说,“怎么,这件事还不可对人说吗?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
林允听她有些娇嗔,虽然不是故意的,却也觉得心神驰荡,定了定心神,正色叮嘱道,“这件事与我说过后切莫再与第三个人说,若有人问起,只说不知,明白了吗?”
法意点点头,既然开口了就索性问个明白吧,于是问道,“听灵真说你们到灵云山是有特殊任务的,就是去查看那个水潭吗?”
角震站起来,抖了抖身子,又在她身边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了下来。
无砚瞧着她不甚在意地在听,点点头说,“没错”。
法意一早就装作逗弄角震,把手掌放在了它的角上,当无砚说出“没错”两个字的时候,手心果然传来了一股小小的电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