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太守和乡啬夫的密谋(2)
婴庆忌君此前曾任职太守府,虽然不是我保举辟除的,但据门下史说,前任陈不害和沈武都对他甚为敬重啊‐‐不知阎君和婴君可有什么私怨。召广国不亟不徐地说。
阎乐成再次稽首,头在樟木地板上敲得咚咚作响,道,不瞒明府所说,臣的独子阎昌年死在婴庆忌的侄子婴齐手中,臣的家产既无人继承,也不想散给宗族。如果明府能为臣一雪此恨,臣情愿献上家产的一半,明神在上,臣绝无虚言。
召广国的心咚咚直跳,一半,那就是四百多万钱,几乎可以买下长安近郊良田近千顷啦。他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激动,道,好,那我们再来仔细考虑一下,你知道,劾奏婴庆忌谋反是不成的,顶多是非毁诏书,大不敬。婴庆忌是死定了,至于那个婴齐,恐怕我们只能慢慢再想办法。
阎乐成喜出望外,他没想到召广国答应得这么爽快,但得陇望蜀,人心就是这样很难满足。这……他还想说什么。召广国打断了他,什么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阎君还是耐心再等待机会罢。婴庆忌死了,家产全部没入县官,婴齐就成了一个贫民士伍,没有钱也没有爵位,你是西乡啬夫,要整治他还算一件难事么?
阎乐成心里一宽,也罢,虽然自己最恨的是那个婴齐,目前却找不到什么堂而皇之的理由杀死他。不过,只要有太守的首肯,这竖子还能在豫章县立足吗?到时自己一定要将他绑到爱子的坟墓前,当场斩下脑袋以为祭奠。他的尸骨也要埋在爱子的坟茔周围,再求豫章县丞写张告墓文书,罚他在地下当爱子的奴仆。想到这里,于是道,明府见教得是,只是到时也要明府支持才是。
召广国没接他的话,他两眼望天,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你先回去罢,明天我就发契,系捕婴庆忌。不过讯鞫时‐‐自然你是要出庭的,否则我凭什么系捕他呢。还有,我也不跟你虚与委蛇了,你刚才说的话要尽快兑现。而且此事绝对不可告诉任何人。
阎乐成急忙道,臣可以对天发誓,若敢欺诈,死无葬身之地。
召广国捻须笑了,看着阎乐成急促地退了出去,心里仍有点不踏实,他深知汉法,凡是涉及到钱财的事,对官吏贪墨惩治极严。仅仅是&ldo;买故贱、卖故贵&rdo;这样隐性的贪墨,就不知让多少列侯失了爵位,多少长吏丢了性命。因为如果占了对方便宜二百五十钱以上,就会失去官职;五百以上,则坐赃为盗,髡为城旦;钱以上,那就死定了。就算不死,也会禁锢终身,这辈子也别想再当官。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收取贿赂,而答应阎乐成的私自请托,干扰公平断案,也要下狱。他坐在那里,越想越害怕,连吃晚饭都没有心情。但是四百多万的诱惑太大了,那可相当于他四十多年的薪水啊。除非自己不吃不喝,否则一辈子也别想积攒下这么多钱。他实在无法抵挡这诱惑,也罢,等事情办妥,再找个机会除掉阎乐成,所有的事不就消失于世间了吗?而且这样也很好让人理解,既然阎乐成告发婴庆忌谋反,致使婴庆忌丧命,那么阎乐成随即被人割了首级,大家也理所当然会猜测,一定是婴家的族人故旧杀了他复仇。虽然朝廷一再禁绝民间的私自寻仇,但这现象在大汉的土地上一直是此起彼伏的,百姓们也都习以为常,认为它有着天然的公平,官吏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阎乐成剩下的家产,他死之后,可以按照《置后律》,明令由他仆人继承,那些奴仆一定会感激我,四处夸赞我,那时我既得名又得利,真是上天一何厚我,给我这么多好的机会。想到这里,他轻松地伸了懒腰,拍了拍几案,叫道,来人,给我上饭食。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欣快。
婴庆忌在自己的院子里刚刚舞完一套导引戏,就听到院门被拍得震天响。他心里一沉,闪身进了屋,吩咐心腹仆人开门,轻轻地嘱咐了一句,就说我出门了,要半个时辰才能回来。然后他急忙跨进里屋,跑到楼上,透过窗隙往外窥视。仆人刚拉开门闩,里长和几个小吏就进来了。小吏们今天都郑重其事,披上了甲胄。婴庆忌为官吏二十多年,认得是太守府的府吏,心里暗暗感觉不妙。自从上次县廷射箭事件,他就知道阎乐成不会善罢甘休。他每日里小心谨慎,让家仆日夜在角楼上轮流候望,楼上也储满兵器箭矢,以防阎乐成寻仇。当然他也知道阎乐成应当不会这么傻,以一个西乡啬夫的身份,公然闯入里舍寻仇,那是明目张胆的知法犯法,就算事成,也会被处死。何况这样做并无必胜的把握,只要自己敲起警贼鼓,按照律令,整个里都会操弓挟矢赶来相助。所以最大的可能是阎乐成有别的花招。那是什么花招呢?他现在没有想明白。他已经风闻到,阎乐成在墓地周围多挖了数个墓穴,并埋入木契,扬言要为儿子人殉。至于以谁为牺牲做他儿子的人殉,愚夫都猜得出。那块墓地据说是全豫章县最好的风水宝地,墓地阔大,五亩有余,他足足花了二万五千钱。天,这比长安周围的良田价格还要高出五倍。他曾经偷偷去探察过那块墓地,看见墓地北侧竖着一块木质桓表,钉着一块削光的樟木板,上面是崭新的墨笔隶书:征和三年九月戊辰朔甲午,豫章南浦里公乘阎昌年葬于此处,地中土著毛物,皆属阎昌年。如地中伏有尸骸者,男为奴,女为婢,皆当为阎昌年趋走给使。东南西北,以大石为界。
第8章太守和乡啬夫的密谋(3)
桓表下立着几个被风雨吹打得衣衫凌乱的偶人,瞪着怨愤的眼睛茫然望着四周,似乎又在冀望着新客来临。这个场景婴庆忌不知道多少次在脑中回溯过。他想,他得有点时间向侄子交代点什么。
婴齐仍是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当时惹下的大祸。当婴庆忌将他从床上拉起来时,他歉然道,叔叔,让我再睡一会儿罢。我脑子好乱。
婴庆忌道,阿齐,也许叔叔以后不能照顾你了。他的声音有一丝哽咽。
婴齐奇怪地看着他叔叔,叔叔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调职离开豫章么?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啊。
婴庆忌道,我恐怕没有时间多说了,也怪我当日言语不慎,在筵席上胡乱抱怨。大概这次阎乐成就是向府君告我非毁诏书。我这一入狱,恐怕‐‐恐怕就回不来了。
婴齐这回听懂了,他双手死劲抓住婴庆忌的胳膊。
这时外面的吏卒已经进来了,为首的一个叫道,庆忌君,阎昌年告你非毁诏书,大不敬。府君发下券契,让我等来系捕你回去,得罪了,望束手就缚,毋让我等为难。
婴庆忌暗道,果然。他回过头,对着楼下镇静地说,我知道了,请诸君稍待,容我先和舍侄话别。
婴齐显然明白了,他的眼窝湿润,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婴庆忌环住侄子的肩膀,强笑道,阿齐,你自长安回来之后,就像换了个人。有叔叔在,还能照顾你,以后你得重新振作起来。我们婴家数世前自从江陵迁来此地,就一直人丁不旺。你是我家惟一的男丁,万勿自弃,令祖宗不得血食。说着他突然捋起婴齐的袖子,在他上臂狠狠咬了一口,涕泪零落道,阿齐,我们歃血为誓,勿忘吾言。说着毅然直起身,走到楼梯口,从兰锜上抽出长剑,向楼下朗声道,臣婴庆忌自知言语不谨,非毁诏书,大不敬,当判弃市。臣自知悖谬,愿自伏辜。说着反手一剑往脖子上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