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定阅兵事宜之后,大明朝的国家机器开始加速运转起来。内阁六部以及五军都督府,京军三大营、各地都指挥使司、顺天府等等军政衙门,一时之间,忙得热火朝天。这是新君登基之后的第一次阅兵,也是彰显军威,警告异族宵小们的大好时机。
在北方蒙古大草原上,瓦剌部落在首领脱欢的带领下,击败鞑靼,势力大增,渐渐有统一蒙古各部落的趋势。去年,脱欢突出奇兵,袭杀鞑靼实权派首领、太师阿鲁台,让蒙古各部落震惊失措,纷纷表示臣服。
瓦剌在名义上暂时统一了蒙古各部,便将目光转向自己的世仇大明帝国。作为黄金家族的子孙,无论是瓦剌还是鞑靼,谁都无法忘记大明帝国给予元蒙的无尽耻辱。每一位首领,无论是脱欢,还是被杀的阿鲁台,都渴望重现大元朝的辉煌,都坚信自己可以成为下一位震古烁今、千秋彪炳的成吉思汗。
大明五军都督府已经收到边关送来的一些消息,虽然零散,但却有蛛丝马迹可循。很显然,瓦剌人以为大明帝国新君年幼,主少国疑,正是出兵中国的良机,最近不断调兵遣将,在大明边境寻衅滋事,一面试探大明帝国的反应,一面征调粮草,集聚军力,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其实,这才是内阁大臣们同意小皇帝阅兵提议的真正原因。也正因为这样,内阁大臣们对此事也极为重视。此次阅兵,一定要达到扬我国威,震慑四夷的目的;否则,大明很快就会烽火四起,面临无穷无尽的边患,而仁宣之治积累的些许国力,或许就会在这些战争中消耗殆尽。到时候国本动摇……啧啧,不敢想啊不敢想啊……
玩政治的,凡事就怕上纲上线,就怕较真。事实上,战争固然会消耗大明的国力,可瓦剌刚刚统一蒙古,正是满目疮痍,急需稳定发展的时候,它又能承受多大的战争?承受多久的征伐呢?
不是没人不懂这个道理,而是大家压根就不希望发动战争;大家需要思考的是如何避免战争,而不是为战争做准备,更不是这场战争谁输谁赢。
说到底,两败俱伤罢了。泱泱大明帝国,需要和苟延残喘的元蒙余孽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么?不值得啊!
北京紫禁城文渊阁,这里是内阁大臣们议事办公的地方。此刻,三杨刚刚就瓦剌的情况探讨完毕,内阁首辅杨士奇捶捶自己的腰,笑道:“岁月不饶人呐,真是老了啊。以后诸事还要勉仁和弘济多操心一些,也能让我偷得浮生半日闲,多喘口气啊,呵呵。”
说到这里,杨士奇眨眨眼睛,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让正准备接话的杨荣和杨溥愣了一下。顺着杨士奇的目光看去,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个人,笔直地侧身而立,一动不动,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三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这可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虽然大家心中一向瞧不起阉人,更是时刻提防着他们干政擅权,可眼下这王振并没有什么劣迹,因此大家还是要给予一定的尊重。
当然,尊重的并不是这个人,而是这个职位,以及这个人背后的超级大老虎。
杨士奇急忙道:“哎呀,王公公何时来得?这些没眼色的,也不通报一声,竟敢让王公公在外面久等!王公公快快请进。”
王振眉开眼笑地说:“杨学士息怒,是小人不让他们通报的。几位学士每日操劳国事,聚精会神,小人岂敢胡乱打扰?这内阁乃机务要地,小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万万不敢进的。”
杨溥走到门口,道:“每次王公公前来,都是如此谨慎,恭立于门外,实在让吾等钦佩有感。规矩虽然分明,但吾等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王公公从内宫中赶来传旨,一路也是颇为劳累,以后不必再如此,还是进来就坐吧。”说着,一边喊外面的属吏们送些茶水过来,一边伸手去请王公公。
“这……”王振一时有些犹豫。诚如杨溥所说,他每次前来传旨,都装出一副十分恭敬和万分小心的样子,总是站在内阁门口,毕恭毕敬地向内阁大臣们传达宫中旨意。要知道内阁乃是参预机务的朝廷重地,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擅自入内;而太祖又曾下令,内官不得干政,尤其是代表着朝廷的内阁办公所在地,更是严禁内官出入。
当然,仁宣以来,由于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势日盛,大家对其表面还是非常尊重的。像王振的前任,宣德皇帝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深得帝宠,每次前来内阁传旨,总是要进来入座,喝上一杯茶,再由阁老们陪着唠上一会嗑。这样不但显得外廷与内宫和谐相处,也能彰显一下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尊荣。
自从王振当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却是又严格遵守这些朝廷规矩。人就是这样,所谓潜规则,盛行的久了,大家习以为常。现在突然来了一个按法律按规矩办事的,大家反倒不习惯了。
当大家的不习惯再次变为习惯,便开始钦佩王振的毅力了。面对权势毫不动心,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骄傲,不盛气凌人,多好的一个人呐!多称职的一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啊!
慢慢地,大家开始相信王振,相信王振是一个明事理的人,相信王振是一个懂规矩的人,相信王振是一个谦虚有德的人,相信王振是一个没有野心没有权势欲望的人……
王振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此刻的他,如果再推辞,就显得过于矫揉造作。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自己好歹也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太过自贬身份的话,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感谢杨学士厚爱,小人恭敬不如从命。若有逾越之后,还请几位老大人海涵。”王振向三杨长揖一躬,当杨溥的手轻轻触碰到他的胳膊,他方才起身,缓缓迈着小步,依然恭恭敬敬地走进内阁要地,在椅子上欠身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