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只当是哥哥天生性格就有距离感,母子两人脾性不合,或是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有什么矛盾。可她从来都没想过。真相,居然会是……这么的残忍。两人的身影贴得很紧,消失在窗外。裴冉从盆栽后面挪步出来,绕行两步,缓步走到旁边的卡座。裴云骁还在沙发上坐着,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低垂着头,脸色沉得能滴下水来。视野里突然闯进一双细而直的长腿,快零下的天气连双打底袜都没穿,除了那个怂恿他来挨骂的妹妹还有谁。她就没安好心。他连眼皮都不翻一下,没好气道,“在旁边看得爽不爽,有什么观后感没有?”裴冉靠在一边,也不坐下,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就觉得,大哥挺惨的。”裴云骁顿了一下。在这件事上,是他误会裴知鹤在先,他没有丝毫的辩解余地,自知理亏。他烦躁地抿唇,一时间也理不清思绪,只想赶紧翻篇。“那我就不惨了?”说完裴云骁就后悔了。他再消沉,也没必要在还没成年的妹妹这里寻求什么安慰。“你刚刚坐那么远没听……”他找话给自己台阶下,话音未落,就被裴冉打断了。“你惨什么?”裴冉双手交叉在胸前,语调荒谬。“你要说妈妈也很可怜,我还觉得可以,你还能救一救,还算有几分良心。”“可我的好哥哥,你自己,从头到尾都是活该啊。”她站在他斜对面,侧身俯视坐着的他,本来就比他矮不了几公分的身高凝成一种微妙的压迫感,声音却是这个年龄特有的甜脆。“舒家那边,从小妈妈就特意让你多和小舅舅玩,学学小舅舅的商业头脑,以后毕业了直接空降到公司,估计跟着小舅舅干不了两年,就飞升到管理层当上小裴总了。”“可你呢,你除了和小舅舅学会了飙车喝酒劈腿那一套,还学了什么?”她斜靠着椅背侧面,突然啧了一声,“前段时间小舅舅突然被调到山区去搞酒店开发,也是你害的吧?”“你不用瞪我,我脑子比你好用,大哥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也猜得出来。”她本来还以为。她这个二哥是天生的浪荡纨绔,真的是什么都觉得没意思,什么都不想要。除此之外,可能还有点世家子弟都少不了的中二创业梦,不学医也不学地产管理。家里的事一概不上心,只有谈起自己公司时,那劲头还挺热血的,看上去,真的是准备靠自己的努力闯出点名堂来。她从小更喜欢粘着大哥,自然就看不上裴云骁这种做派。但也觉得不是不能理解,甚至有时候还觉得她二哥看得明白透彻,二十来岁就知道了这辈子想要什么。反正,裴家到了他们这一辈,已经练出了一个光宗耀祖的大号。那小号废了也没什么,再不济还有她这个备用号顶着,完全在可控风险之内。现在看,他哪里是什么都不想要。他是从一开始,就把这一切都看成了自己的东西,看成了理所应当。巨婴心态膨胀了二十多年,觉得别人喘口气都是在抢他的。裴冉回想之前的这些事,实在忍不住,又感慨了一句,“大哥是没说什么,我替他说了,你就是欠他的,我们全家都欠他的!”她们家能摊上裴知鹤投胎过来,得亏是祖上世代行医,不知道救了几千几万条命,才能积下这种德。不然就裴云骁这样,裴家早就凉透了。裴云骁恼羞成怒,腾地一下站起身,“你……”“你什么你,准备说我歪屁股偏心,还是太子当久了,没听过几句重话受不了了?”裴冉抬起眼眸,直直地看回去,“我说的不是真话吗。”“刚刚听大哥说,他和小乔姐结婚了,本来我还挺惊讶的。”她无视对面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轻轻弯了下嘴角,“但我现在真的觉得,大嫂能嫁过来真是太好了。”“如果她一开始定的娃娃亲就是大哥,一开始就是和大哥在谈恋爱,就更好了。”大嫂。裴冉刻意加重了那个称谓的读音,字字分明。裴云骁抬头,看见妹妹那双漂亮的眉眼。她长相偏甜,只是有三分像裴知鹤。而就是这三分相似,做着他那个礼数周全的大哥绝无可能显露的讽刺表情,让他格外的如鲠在喉。裴云骁心里的烦闷愈盛。偏偏他还有那么点身为哥哥的自觉,对裴冉说不出什么重话,只好狠踹了桌子腿一脚泄愤。拧起眉道,“……感情上的事那么复杂,你个高中生懂什么!”裴冉懒得理他,拎起随手放在沙发上的包包,转身要走。“顺便一提,你还是趁早别踹了。”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很是好心地出言提醒。“刚才听说你所有的卡都停了?上午季安哥的介绍你可能忘了,这桌子都是他之前从法国收的古董,挺娇贵的,最便宜的都得大几十万,踢坏了你还得到处借钱。”“提前说好啊,你能去妈妈那里下跪哭穷,就别来找我,我这几个月钱都用来追星了,一滴都没有。”无条件的爱车后座有小冰柜。裴知鹤把打包好的叉烧放进去,重新拉开驾驶座的车门,然后就看到了江乔。她安全带已经系好了,乖乖地坐在他旁边。他抬起眸子看她,在对上那双湿润杏眼的一瞬间,关门的手顿了一下。“这么看我做什么,还想骑马?”裴知鹤语气调笑,声线却变得有些哑。江乔很快地摇头,不顾羽绒服被安全带勒得不舒服,探过身来拉住他的手。“……不是。”他手指冰凉,不知道是因为被风吹得,还是因为刚才的那场对话。裴知鹤还没反应过来,发冷的手就被江乔紧紧攥住,蹭过她的衣领,贴在了脖子上。“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无论有谁怎么说,我永远不会抛下我的裴知鹤,你相信我。”少女脖颈的皮肤细嫩温暖,被他的体温冷得微微抖了一下,但也没有退缩。她声音很认真,带着些誓言般的庄重。裴知鹤垂眸看着她,竟有些失语。时间好像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静止了,只有她在冬日的暖阳里,柔软晶亮的眼睫。江乔按开空调暖风,左手握着他的手不放开,右手伸进口袋里,认认真真地掏了掏。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手心向下攥着,眼睛亮晶晶,“我有东西送你。”“是什么?”裴知鹤抿了抿唇,连开口都变得有些艰难,好像突然不知该怎样面对她。“我刚刚在前台抓了好多糖果,”江乔把手心翻过来,有点害羞地翻开,“我以前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吃糖,然后就好了,这是有科学依据的!”“这些都给你,我也陪着你,你吃完一颗感受一下,要是还难过的话,我们就把它都吃完,反正我不舍得你难过。”裴知鹤静静地看着江乔,她撕开那颗柠檬糖的玻璃纸递过来,手心白而软,指尖泛着一点水红。他心里在开小差,走神想起很多年以前,她好像也像这样给过自己一颗糖。“我不怎么吃糖。”他嗓音有些干涩,像是在竭力掩饰自己的无措。“你试试呀,万一就喜欢了呢,难过的时候如果压在心里,是会扎根的。”江乔掰开他的手,把柠檬糖放在他的手心,自己又拆开了一颗桃子味的,像碰杯一样和他磕了一下。裴知鹤看着她,眼眶莫名地有些热。他拿起手心的糖,很慢地放进嘴里,味道很甜,其实就是普普通通的硬糖,没什么特别的。但江乔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于是裴知鹤又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