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孤月见她神色凄迷,心里已是信了七八分,点头道:“姑娘,倘若你想离开,等船靠岸,我可以随时带你走。只是离开后……你要回家或者是去哪,在下便不能陪同了。”
碧珠双目垂泪,“乐公子大恩,碧珠来世当结草衔环以报……”言罢起身便要跪谢。
凌孤月见她要跌下床来,忙扶住,“不必如此,只是举手之劳。”
那一瞬间,碧珠目光闪烁,脸上蔓上一丝酡红。她一手压住凌孤月的手腕,一手就势拔下了头上的银钗。
银钗映着跳跃的烛火,闪烁出冷冷寒芒。它本是少女及荆时父亲为女儿打造的一件珍贵首饰,应当被妥帖地插在发髻间,装饰一张巧笑嫣然的脸庞。
但此刻,钗尾却抵在凌孤月的脖间。
凌孤月挑眉道:“姑娘好身手,不愧常年在山中打猎。”
方才的动作似乎已耗尽碧珠的所有的力气,她苍白着脸,摇头苦笑:“抱歉,为了自保,我不得不这么做。”
凌孤月看了看抵在他颈上的银钗,并不在意,只要他想,只须用二指点在眼前之人的膻中穴上即可轻松脱身。但他不急于制服少女,只是疑惑她为何要这样做,“你有什么苦衷?”
“我需要……有人代我去金陵。”
凌孤月咳了一声,目光落在碧珠不太饱满的胸脯上,“姑娘,在下不是女人,如何取代的了你?”
碧珠微带窘色,扭开脸道:“常人见了公子一眼,就已魂荡神移。用我换公子,至于男女,谁还会去追究呢。”
凌孤月道:“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说了会救你,就一定能把你带出去,这样你还要恩将仇报?”
“我可以跟公子一走了之……但事后,他们难免会找到我家里,去为难我的家人。”
“姑娘真是心思缜密。”
碧珠心知他在嘲讽自己,苦笑道:“乐公子,你气度非凡,仪表堂堂,就算是到了那种地方,料想别人也不会为难你。可我……一旦陷入泥淖中,恐怕再无脱身之日了。而且……我想保留清白之身……去找阮郎问个究竟,倘若他有苦衷,我们就私奔到天涯海角,再也不回去。”
凌孤月见她迷茫中带着丝希冀,“看来你并不怎么怨恨你的心上人。”
碧珠道:“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就是他……”
凌孤月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碧珠不解。
“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我救你。”
“哦?”碧珠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原来你不是怕连累家人,是怕连累你的心上人。”凌孤月淡淡道:“你不是被那些人抢走的,是被你的家人卖给他们的。”
碧珠似是被戳到了痛处,手一抖,钗尾划过凌孤月的皮肤,带起一串血痕,“你……你知道?”
凌孤月皱眉,脖颈间的疼痛让他有点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你唱的歌很好听,在下听了也很动情,只是《卖儿怨》这个名字令在下很不舒服,更不必说这个故事了。”
碧珠脸上的血色已经消失殆尽,清秀的脸庞拧作一团,“乐公子……”
凌孤月眨眨眼,“在下一向喜欢博览群书,前朝旧曲《卖儿怨》自然也有所耳闻。”
碧珠紧咬着牙,喉间发出兽一般愤恨的喘息,双目失神地盯着前方。
凌孤月看着那张被晦暗的灯火照得有些阴森扭曲的脸,“姑娘还是冷静些好。”
碧珠喘息了良久,才逐渐平息下来,冷声道:“没错……根本不是那些人用弟弟作威胁,是我的亲生父母把我卖掉的……金陵的妓馆到处买人,有人愿意出十五两银子,他们欣然同意。十六年的养育最后只换了那十五两银子……”碧珠凄凉一笑,“难怪都说女儿薄命,我们的命可真贱……”
凌孤月问道:“他们为什么要卖了你?”
碧珠道:“我的胞弟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是个白痴,父母却极其宠溺他。为了防止他们老了后没人照顾弟弟,便想买个童养媳……但是父亲喜欢喝酒,家里打猎的钱常常不够换酒资。于是他们想了个主意,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卖了。”
凌孤月肚子里有了个疑问:“你真的是亲生的?”
碧珠被他的话噎住,摇头叹道:“我也多想自己不是亲的……从我有记忆起就会提着酒壶为父亲打酒,跟着他到山中打猎,十五岁那年,父亲还为我打了银钗……听起来还不错是么?”她凝视着自己的另一只手,“但在家中,我永远像是一个下人,给他们洗衣做饭,劈柴喂马。他们其乐融融,我倒像个外人……”
凌孤月看着她的脸,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碧珠制止住,“乐公子,是我对不起你,只盼来世再报。现在……请公子脱下衣服。”
凌孤月抓紧衣襟,“姑娘请自重……”
碧珠微红了脸,正色道:“公子不要多想……”
片刻之后,凌孤月的身上的红衣已换成了鹅黄色的裙子。他虽然面容姣好,身材却不似女子般纤弱,骨架高挑,套着碧珠的衣服只觉得紧绷绷的。
碧珠披着他的衣服,也是松松垮垮。只见她将绳索缠在凌孤月的手上打了个死结,随即将他搀到床边坐下,“公子,我来为你盘发。”说罢一双巧手挑起凌孤月的发丝,在他头顶随意挽了几下,便挽出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发髻,又用那枚银钗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