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内务府打了新的冰格子,万岁爷前头的慎明阁里送了一个,第二个就送到万福宫来了,给老佛爷尝尝鲜。&rdo;严鹤臣说话的时候眼里含着三分笑,太后点了头:&ldo;你倒是有心了。替哀家也谢过皇上,皇上日理万机,心里还总是惦记我这个老婆子。&rdo;
&ldo;可不是呢,&rdo;熙姑姑含笑着点头,&ldo;咱们皇上是个有孝心的,什么都头一分儿的想着太后,若是能再添个把皇孙,就再好不过了。&rdo;熙和跟在太后身边的年岁久了,知道太后喜欢听什么,不过是三言两语就把太后哄得眉开眼笑。
严鹤臣垂手立在一边,也浅浅的笑笑,对着熙和说道:&ldo;不愧是佛见喜,有熙姑姑在老佛爷身边儿,老佛爷的笑模样都多了。&rdo;他的声音很轻,偏偏一字一句,声声入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
此言既出,旁人也就罢了,偏偏太后和熙和一同变了脸色,太后的目光落在严鹤臣的身上,缓缓收紧了手指,紧紧握住了胡床的把手,一字一句地问:&ldo;你方才管熙和叫什么?&rdo;
宫里的奴才都是十年前宫变之后来的,脸上都带着懵懂的神情,佛见喜这个名儿,老太后和熙和都记得清楚,只是这个称呼已经有十年没人叫过了。
那时候五皇子还小,整个人瘦骨伶仃看着可怜,脸上没有挂二两肉,容貌记不太清了,只能记得他一双浩如繁星的眼睛。熙和每逢大节日里,偶尔会往冷宫去上一两趟,给五皇子送些东西,顺嘴美言太后一二,那时候,五皇子似笑非笑地说:&ldo;果真是一张巧嘴,守在老佛爷身边儿,该叫你一声佛见喜。&rdo;
五皇子当年语气嘲讽得很,可这个称呼有意思得很,熙和依旧原模原样地学舌给了老太后,万没料到今日,竟再听见了。
第34章
万福宫里静悄悄的,一点声息都没有。太后摆了摆手,让宫里头的宫人们全都退了出去,只把熙和留在身边。
&ldo;你上前来。&rdo;太后沉声说着,她抬起眼,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深处,藏着晦暗不明的光,严鹤臣依言,走到离她不过步的地方,二人一坐一立,太后沉默了一会,轻声问:&ldo;这话,你听谁说的?&rdo;
太后屋子里的博山炉里燃着檀香,和严鹤臣身上的龙涎香混在一起,带着一股子苍凉旷远的味道,严鹤臣脸上滴水不漏,反而温然一笑:&ldo;老佛爷说得是哪句?&rdo;
太后握着扶手的手有几分颤抖,她看着严鹤臣的眉眼,艰涩地说:&ldo;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告诉我,我来替你做主。&rdo;仔细听去,她声音深处也带着几分颤抖,甚至没有自称哀家。
严鹤臣眉目间一派浩瀚:&ldo;老佛爷慈悲,只是臣现在过得也还不算差。前头还有事,臣便不多留了。&rdo;说罢行了个礼,踅身走了出去。
他两袖空空地出了门,可太后却坐不住了,她拉住熙和的袖子,手指头攥得紧紧的,长长的护指几乎刺入她的皮肉:&ldo;熙和,他到底是不是老五?你往日里去冷宫的次数比哀家多,你快好好想想。&rdo;
这话提起来也有十多年了,那时候的五皇子,不过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郎子,不讨人喜欢,生长于幽深的冷宫里,哪有人会记得他的长相,熙和知道这不是件小事,仔细思量许久,依旧摇了摇头:&ldo;奴才记不清了。&rdo;
&ldo;你瞧他那双眼睛,是不是有几分肖似先帝,&rdo;太后做了这么多年中宫太后,早就养成了四平八稳的性子,这般慌乱的模样,依旧许久不曾得见了,&ldo;若当真是老五,他怎么不敢和我相认呢?&rdo;从年岁上看,是能对上的,严鹤臣看模样,约么有二十二三,若当真是五皇子,年龄上倒也没个差错。
只是从堂堂一个皇子跌落进泥潭里,更做了个太监,简直是在打皇家的脸,而如今,他隐瞒身份这么多年,也不知晓究竟是有什么打算?
太后颓然地坐在八仙凳上,双目无神,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手,掩住自己的面容,神情分外哀戚:&ldo;这都算是什么事,若是先帝知道,岂不是要震怒。&rdo;
先帝爷膝下少子,一直到晚年,不过才留下三个儿子,太后抓着熙和的手不放,熙姑姑也红了眼睛:&ldo;老佛爷快别忧虑了。&rdo;
到底是从禁庭里浸淫了许多年的人,太后心里哀戚,可脑子里也没有一刻不是在转动的:&ldo;当年的老五是个可怜人,只是,他到底已经死了,死了的变不成活的,若是没死透,也只能把棺材板钉死,熙和,你明白我的意思么?&rdo;
怜悯归是怜悯,只是她心里头首先想到的还是自家的皇权富贵,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旁人挡了自己儿子的路:&ldo;这件事先不要告诉皇帝,秘密把人给哀家看住。&rdo;
太后已经许多年不触碰权力了,可这并不能说明她轻易就被人蒙蔽了视听,她手里依旧掌握着这个王朝不小的权力,只不过她并不轻易触碰罢了。
严鹤臣主动坦白不是什么好事,在权利滚过这么多年,早就练成了人精,哪能轻易就把自己的软肋送到别人眼前,太后缓缓把后背倚到靠背上,微微阖起眼,只能隐约在脑子里勾勒一个,像狼崽一样阴沉的孩子,其余也是空空一片。
&ldo;到底是哀家愧对他们母子。莫不是阴魂索命?&rdo;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熙和又在旁边低声规劝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