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荀安如此想着,沉默地用叉子摆弄起了手上纸盘里的蛋糕。她回忆起了现实里杜芢的样子,想着如果她当时与她拥抱过后,就毅然决然离开那里的话,她死前心里的感觉,会不会比这个世界线要好。
&esp;&esp;她不会察觉,此刻的杜芢正在一旁偷偷观察着自己。
&esp;&esp;杜芢看不透荀安的心思,她此刻完全想着与荀安不同的事。她看着荀安的侧颜,想到了她与自己谈论起她的新目标,她的梦想时候的那双眼睛。她的眼里倒影着灯的光影,却比漫天的星辰更为美丽,仿佛有无数星光隐藏其中交替闪烁,与她当时演讲时看见自己的眼神如出一辙。
&esp;&esp;与自己这令人恶心的灰白不同,那真是双漂亮的眼睛。杜芢想入了迷,品不出了杯子里的一点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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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第十年(4)
&esp;&esp;明明吐出的气还是烟的感觉,但眼前却没有一点烟雾,只有一些略显浮夸的淡黄星星从嘴里涌出。杜芢好奇地伸手触碰,结果才碰到一角就被烫得缩回了手,她把左手放回胸口前揉擦。
&esp;&esp;而这份短暂的痛感也让她欢喜,梦里的一切都是美的,都令人倍感惊喜。
&esp;&esp;阳台外目之所及的彩色小屋都已熄灯陷入沉眠,只有杜芢还待在这里,与指间的“星星棒”一同吹着风,观赏着这乌漆墨黑的夜景。荀安吃完蛋糕后洗了个盘子就困得不行,直接晃晃悠悠地靠在杜芢身上睡着了,杜芢给她盖上被子,把沙发的地盘让给了她。
&esp;&esp;杜芢又吸了口星星,再次沉默地调出页面,把近期的思维震荡与荀安个人的情绪波动一一对照,全都有迹可寻。梦境环境与梦主息息相关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在过去的那些梦中也大抵如此。梦主人一声呐喊,边境北部就立起一座高峰,梦主人一滴眼泪,干旱地区就降下一阵雨水。
&esp;&esp;只是放在荀安的梦中,这种情况更多不是体现在环境上,而是体现在梦境角色的思想上。比如荀安本人的情绪波动可能会带动梦境中心地带一场群体性自我认识的加剧,也可能会带动外围地区一个村庄内部,对情感体验的深入思考与交流。
&esp;&esp;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荀安本人与梦中思维震荡的关联性,但还有两点问题。一是依旧不清楚一切发起的源头,二是想要把这些转换成确切的算式还需要时间。而且杜芢一直觉得变量应该不止荀安的个人情绪,有时即使呈现在面板上的情绪高度相似,给予整个梦境的大环境变化也会有所不同。
&esp;&esp;有时明明是高度类似的同一个曲线的情绪波动,带来的思维震荡却会有仅有中部,中部与下部,中部与上部的区别。她总觉得还有其他因素在改变着这一切,但暂时还不能确定那是什么。包括梦中存在荀安解不出的题目与荀安不理解的汽车结构,这些地方也很诡异,都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与统计。
&esp;&esp;一想到汽车结构,杜芢的手几乎是不可避免地抖了一下,害她差点没夹住烟。才逝去不久的城舰世界的回忆涌入脑海,杜芢现在不得不承认部分灵魂的进化程度已然超出了她的想象,他们或许确实已经超越了和那条人与数据的界限。她现在所坚持的事,若真说是突破底线且为人所不齿的话,倒也称不上错。
&esp;&esp;但她并不会停止。她甚至不会把这个句号改为疑问号。
&esp;&esp;科学的发展早晚还是会走到这一步,就算她不在这里解决这件事,未来也一定会有其他人走上与她相同的道路。人们对于人工智能、人造灵魂的向往与追求不可能停止,到时候照样需要大量的数据支撑,也不过就是把自己现在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罢了。潘多拉的魔盒已然打开,她只能就此一探到底。
&esp;&esp;“你别骗自己了。”与自己的嗓音别无二致的声音于前方响起,她抬头,仿佛看见了现实里那个戴着眼镜,盘着长发的自己的幻影,“其实就是你自己的求知欲在作祟吧。”她对自己笑道。
&esp;&esp;“只是你自己想去看看这灵魂的泉眼吧,你想看看它到底有多震撼。”
&esp;&esp;杜芢苦笑着,视线对上了面前那层熟悉的镜片,她说对了,她心服口服。
&esp;&esp;她本就不配被称为人类,她更像是台为梦而生的机器,为这点梦想奉献余生,是她永恒的任务,也是她存在于此的唯一意义。
&esp;&esp;她倒真想去看看那泉眼到底有多震撼。
&esp;&esp;“我真想看看大海有多震撼!”
&esp;&esp;艾米说过的话不合时宜地浮现在了杜芢的脑中,一股她说不出确切名字的情绪让她一下子捂住了头。与此一同涌来的还有那句“妈妈”,还有荀安对她欲言又止的话,还有过去生命中那无数故人看她的眼神,那一句句的“你为什么不难过”。
&esp;&esp;你为什么不难过,你为什么不难过,你为什么不难过?这话像一声声严厉的质问在她的脑内不断喧哗。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些其他的言语,“你为什么没有表情”“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你其实根本就瞧不起我们吧”“你怎么不去死”……
&esp;&esp;杜芢被它们吵得头皮发麻,同时生出了种相当不好的预感。她觉得自己心里燃起了火苗,她开始焦虑地四处张望,期待着能找到什么足以灭火的设备,最终她看向了自己手里夹着的星星棒。
&esp;&esp;她没有犹豫,就近取材,就这样,把它摁灭在了自己左手腕处。
&esp;&esp;骤然来袭的灼烧感让她弯腰蹲在了地上,但一切终归是安静了,不再有另一个自己,也不再有喧嚣与刁难,只剩夜晚温柔的虫鸣与她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