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那一天了。
妈妈时常劝他给自己留个念想,别动这套房子。但院长的职责是保护大家,他怎么可以把“念想”这种奢侈品放在家人和孤儿的生存前面呢?是跟所有人一起活下去,还是他一个人抱着老宅反复揣度过去的心结,该选哪一个似乎不需要思考,不,是不该思考,稍有犹豫都是一种不负责。
……
对,他必须承担责任,这是正确的事,必须卖掉他与父母的家。他一直都是这么选的,良心也好,自尊也好,都可以割舍,这点念想不可以成为例外,他不能后悔。
男人签完名,在自己的名字上重重按下私人印章,满脸苍凉,松开手,无力闭上双眼。合约完成,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兰堂先生的到来。尘埃被空调风高高扬起,过程如何兜兜转转,也逃不过回归大地的命运。
中原中也迟疑接过合同签名盖章,阿尔格尔得偿所愿,却不太开心。
“呜……”审时度势夹起尾巴呜咽,老板伸手轻抚狗狗,没有说话。
小金毛闷闷趴桌上想,华宫先生似乎快哭了,阿尔是不是不应该买那块地呢……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非在家旁边修牧场不可嘛。委屈一下阿蒂尔,花园牧场照常运行,或者委屈一下小羊,把它们挪屋顶上去,就是上下楼会不方便,地方也比花园小太多,憋屈;还有哦,织田君进不了我们家门帮不上忙,最后还是会辛苦阿蒂尔。
“要不……”他准备让步,阿蒂尔又不急,迟早能找到合适的地哒。
巧了,吉田老板草草检查完签好名也在这时开口,就慢个两三秒。
胖大叔乐呵呵道:“阿尔格尔君,时间差不多了,今天拜托你咯?”
“咦,现在吗。”阿尔格尔迟疑。
“去吧去吧,我等阿蒂尔就好。”
中也催促着,阿尔格尔点点头,放下任她凑上去贴贴安慰华宫先生,起身跟老板一起去后厨推小车,搬运小桶凉茶。老板前几天拖地摔跤扭伤了腰,伤势不重,就是诊所大夫嘱咐一周内不能使劲,这些日子一直是织田在帮他,今天织田跟太宰办读书会,阿尔自告奋勇接下了这项任务。
这凉茶可有说头了。
今年夏天格外的热,鸭子泡水里都好几次差点中暑,池塘里的鲶鱼换了好几批(?),山羊们也不爱动弹,日上三竿便躲桂花树下乘凉。这种天气树荫也不顶用,风一吹,扑面而来满满都是滚烫潮湿,就这还是篱笆高墙削弱一部分海风后的效果。
上周四上午十点五十,正是横滨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
吉田夫人向来喜欢趴窗台上吹着空调欣赏花园牧场,发现白山羊红酒突然摔倒,看那个角度羊鼻子绝对撞到地面了。换平常,坏脾气小羊(指七十斤肉山羊)早痛得弹起来暴跳如雷,现在竟毫无反应,若非吉田夫人左思右想不对劲,热血上头冲出卧室敲门喊织田,劳德们怕不是当晚就要含泪送别自家的白山羊。
红酒这孩子绝育后适应过于良好,没心没肺大嚼特嚼,把自己养得膘肥体壮,脂肪一下没能抗住丧心病狂的高温,这才有了惊心动魄的中暑晕倒。
鉴于那段时间保罗兰波久别重逢蜜里调油,阿蒂尔忙着赶稿,倒霉阿尔悲催补课,中也去上学院开办的检察官兴趣班——这不还是补课吗——从那天起,魏尔伦当仁不让,积极投身畜牧事业,对牧场成员进行目标对齐,全面布局,迅速开发出多元化手段……啧,该死的习惯。
织田君用表情生动表达出对公务员这一群体的困惑与敬畏,金发青年若无其事精简用词:“我想到办法了。”
“哦。”
凉茶就是魏尔伦想到的办法之一,灵感来源于日本隔壁大国用凉茶给熊猫消暑的新闻,熊猫真可爱,嘿嘿、咳,金发青年撑伞来到自由轩,掏出一张画满卡通人物的港口黑手党招新广告、等等,什么玩意儿的广告?!
“不重要。”魏尔伦冷酷宣布。
他将广告纸翻过来,黑西装的七彩长发美少女屈辱面壁,已故暗杀王无情屈指敲敲桌子,提醒目光呆滞的老板跟织田集中注意力,专心瞻仰广告背面自己参考众多避暑手段写就的计划书。
顺便一提,这纸是真厚实,写字贼舒服,他去“弄”了一叠回来打草稿用。
那个魏尔伦会写诗,他也不甘落后,决定先自己找找感觉。对方将近十年的沉淀并非一时半会儿恶补文学涵养可以赶上的,他再不服气这点心里还是门清,因此顺利与织田作之助结成文学搭子——刚好织田是亲友赞助的目标——经常交换阅读彼此不成熟的作品。
经过一番科学严肃的探讨,计划删删改改,最后决定由一家之主阿尔格尔负责给钱(远在补习班的阿尔:阿嚏!),魏尔伦负责提供相关设备,织田负责每天推个大冰块去树下物理降温,吉田老板负责日日熬煮凉茶化学降温。
天气太热,少有客人大老远过来就为吃一顿特色咖喱饭,生意萧条,存款能顶住归能顶住,谁会嫌弃有个额外进项啊?尤其现在横滨有点奇怪,他们这种郊外应该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但是多赚点钱备用更加安心,何况还能照顾小动物,多好的差事,为什么不呢?
胖大叔认真观摩手抄的凉茶配方,魏尔伦满意颔首,施施然离开前姑且想起自己是织田的搭子这一设定,回头叫他单独出门,晃晃广告纸不咸不淡地安利:“你要吗?我还有很多,可以分你,不够我回头再去弄。”
织田作之助听到纸张发出的声音便心动了,好纸啊!他拒绝思考魏尔伦先生那个“弄”具体是要怎么弄,坚定握拳:“我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