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人死的时候都会对亲人心有不舍……当然我除外,我死那叫回老家。如果想见亲人也被你称作未了的心愿要去管束,这世上还有谁会畏惧死亡?”
“他与常人不同,痴念已经显露头角,如果强行带去阴间,恐怕会成为孕育厉鬼冤魂的萌芽。”
钟夜不以为然,和江雨落再次有了分歧,“鬼神有灵,这是鬼官的本分。”
“我看是你们当保安的太闲了,”
江雨落冷嗤一声,钟馗这类官职重在武,地府里的武官常被江雨落戏称为保安。
“照你这个良心大发的做法,引路人和判官早晚忙死。”
“你若不愿,可以不管。”
钟夜对江雨落的反应并不觉意外,在江判上位前,地府虽然引魂超度效率慢,但对于鬼魂的冤屈遗愿都会悉心倾听,因此那几年阴间太平,很少有新生的厉鬼,但江雨落刚入职就大刀阔斧地开始改革,仗着老阎王放权给他,提出了许多可以用糊涂来形容的政策,比如抓魂这一块。
他对于老爷子这种弥留人间的鬼魂往往就一个字:“抓”,不用听其心意,也不用管其死因,只要死了就立刻上手抬回阴间,恨不得封上鬼魂的嘴直接下判,虽然引路人和判官们因此不用天天加班,但因为心愿未了而含冤不散堕入往生渊的鬼魂也越来越多,这也是江雨落和许多邪怪妖魔结仇、被同事们称为奸臣的原因。
原本钟夜这句话说得不重,但不知怎么就触了江雨落的逆鳞,这话就像在控诉他江判不近人情不干人事,嘲讽他冷漠自私活该孤寂——虽然江雨落早就习惯,也并不在乎别人这么说他,甚至他心甘情愿被人这么形容,但这话从钟夜口中说出时,他那颗自以为已经坚若磐石的心还是刺痛了一下。
“钟夜,我看你是犯病了,把你这良纯温厚的样子给我收一收,看得我眼睛疼。是,你是可以逞一时之快当次英雄,但你知不知道你开的这个头会给整个收魂体系带来多大的影响?还是说你觉得站在我旁边显得我猪狗不如的样子让你觉得很愉快?”
江雨落憋了好几天的别扭一口气全部被他吐了出来,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在埋怨什么,但钟夜的那句话好像真的伤了他的心,再一次无意又无情地拆穿了他营造出的祥和假象,血淋淋地逼他承认,自己不过是应该烂在血泥里的腐烂根茎,和钟夜那种应该活在簇拥和明光中的人隔着千山万海。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冷静冷静。”
“不需要的,钟夜,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江雨落挑衅地挑了挑眉,露出钟夜无比熟悉的,要找他打架的神情,“我讨厌极了你们这群鬼官自恃清高,假装伟大的样子。你记得判官考试那天吗?”
钟夜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挑起这个话题,判官考试,顶替功名,寒窗苦读和远大的抱负付之东流,有关这件事的一切都可以成为他们俩打架的缘由。
“江雨落,我们现在不该说这些。”
“我偏要说,”
江雨落微微抬起下巴,眼里明明盛着星河般的微光,却又隔着一层茫茫的雾气,他总是这样,用无辜的表情做出过分的事情,
“我怕这些天我不在位和你对着干,你就忘了我本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已经一个人打碎牙齿扮做坏人扮了许多年,从他穿上首判的官服踏入阎王殿的那天开始,坍塌的不仅是钟夜对他的信任,还有他自己,对着未来的一份美好幻想。
“我祝你金榜题名的声音好听吗,你知道吗,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这个位置不属于你,现在我确认了,还好你手里没有这份大权,你根本不适合阴曹地府。”
你这样心里有光的人不该沉入那片深不见底的污泥,江雨落轻轻咬着唇,这几天钟夜对他太好了,好得他差点就要忘记自己背负着什么样的肮脏,差点就要忘记钟继阳和他的约定。
“江雨落……!”
钟夜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这就是江雨落,总是能够适时地撩拨起他的怜爱,又能精准地惹他生气难过,毫不费力地将他的情绪起落全部拿捏在掌心。
钟夜以为这是江雨落的过人之处,却没想过只是因为自己太把他放在心上。
“你若一心想帮那老爷子,可以,我拦不住你,”
江雨落知道自己已经激怒了他,继续挑衅道,“帮他完成心愿之后,你就抱着你那高洁的善心滚回地府里去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我不会走的,”
钟夜上手,顺势捏住江雨落的下颌,怕他又临时逃避,“你和我说的话我不会再相信了,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直到你愿意和我说真话。”
“你非要逼我骂你不知好歹吗?”
江雨落想要挣脱开钟夜,奈何力气悬殊太大,他其实有很多肮脏又无耻的话语可以挑战钟夜的底线,但钟夜这双带着人间温度的手触碰到他的时候,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你一直把我放在你的对立面,”
钟夜用额头抵着他的前额,“你有没有想过,我可以和你站在一边?”
“不可能的、”
江雨落态度坚决,眼里甚至泛着寒光,但那一秒微不可寻的慌张和犹豫还是被钟夜看在了眼里。
“从这件事开始我们试着和解,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