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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第1页）

二四

巢县汤郎中，名懋纲，性高淡，如其吟咏。《早起》云：&ldo;老杏着东风，红芳几回变。何必远寻春，日日墙头见。昨夜雨无声，地上青苔遍。早起快登楼，钩帘进双燕。&rdo;他如：&ldo;溪清山影入，风动竹阴移。&rdo;&ldo;游山心在山，合眼飞岚绕。&rdo;真得静中三昧者。其子扩祖能诗，有父风；过随园见访不值，寄诗云：&ldo;花含宿雨柳含烟，隐士园林别有天。高卧白云人不见，一家鸡犬翠微巅。&rdo;

二五

杭州符郎中，名曾，字幼鲁，诗主高淡。嵇相国为余诵其&ldo;三日不来秋满地，虫声如雨落空山&rdo;一联。余同召试，记其《斋宫》云：&ldo;寒云添暝色，老屋聚秋声。&rdo;咏《唐花》云：&ldo;当时不藉吹嘘力，少待阳和也自开。&rdo;《哭扬州马秋玉》云：&ldo;心死便为大自在，魂归仍返小玲珑。&rdo;小玲珑山馆者，马氏花园也；属对甚巧。《贺周石帆学士纳妾》云：&ldo;药炉经卷都抛却，只向灯前唤夜深。&rdo;尤蕴藉。

二六

吴中七子，有赵损之而无张少华，二人交好，忽中道不终，都向余啧啧有言；而余亦不能为两家骑驿也。未十年，张一第而卒，赵亦殉难金川。史弥远云：&ldo;早知泡影须臾事，悔把恩仇抵死分。&rdo;信哉！少华《苏堤》三首云：&ldo;拍堤新涨碧于罗，堤上游人连臂歌。笑指纷纷水杨柳，那枝眠起得春多。&rdo;&ldo;碧琉璃净夜云轻，箫管无声露气清。好是柳阴花影里，月华如水踏莎行。&rdo;&ldo;沙棠衔尾按筝琶，邻舫停桡静不哗。云母窗中双鬓影，亭亭低映小红纱。&rdo;《消夏》云：&ldo;水厄不辞茶七碗，火攻愁对烛三条。&rdo;

二七

王道士至淳有句云：&ldo;东风大是无知物，吹老春光昼转长。&rdo;黄星岩有句云：&ldo;饭余一睡都成例，五月何曾觉昼长。&rdo;陈古渔有句云：&ldo;静坐晴冬昼亦长。&rdo;三押&ldo;长&rdo;字，俱妙。

二八

朱草衣《哭槎儿》云：&ldo;罗浮南海历秋冬，烟水云山隔万重。前日寄书书面上，红签犹写汝开封。&rdo;洪銮《赠徐小鹤》云：&ldo;早离讲席赋离居，知己逢难别易疏。正是开门逢去使，接君三月十三书。&rdo;严冬友《忆女》云：&ldo;料得此时依母坐，看封书札寄长安。&rdo;三诗，人传诵以为天籁；不知蓝本皆出于王次回。其《过妇家感旧》云：&ldo;归宁去日泪痕浓，锁却妆楼第二重。空剩一行遗墨在，丙寅三月十三封。&rdo;

二九

余挂冠四十年，久不阅《缙绅》，偶有送者，撷之都非相识。偶读赵秋谷《题{缙绅）》云：&ldo;无复堪容位置处，渐多不识姓名人。&rdo;为之一笑。先生康熙己未翰林，至乾隆己未，而身犹强健，惟两目不能见物；与余为先后同年。相传所著《谈龙录》痛诋阮亭，余索观之，亦无甚抵牾。先生名执信，以国忌日演戏被劾，故有句云：&ldo;可怜一曲《长生殿》，直误功名到白头！&rdo;

三o

祝太史芷塘以诗集见示，予小献茑荛，太史深为嘉纳。别后从京师寄怀云：&ldo;盖世才名大，游仙福量深。江河不废业，松柏后凋心。酌兕祈难老，将雏得好音。平生行乐处，古少莫论今。&rdo;孤踪淹丙舍，公亦返乡闾。一见笑谈剧，廿年倾倒余。定文丁敬礼，赋海木元虚。何日秦淮曲，相逢重起予？&rdo;

三一

咏古诗有寄托固妙，亦须读者知其所寄托之意，而后觉其诗之佳。卢雅雨先生长不满三尺，人呼&ldo;矮卢&rdo;，故《题李广庙》云：&ldo;明梗自有千秋貌，不在封侯骨相中。&rdo;薛皆三进士，门生甚少，《题{桃源图）》云：&ldo;桃花不相拒，源路自家寻。&rdo;余起病补官，年未四十，《题邯郸庙》云：&ldo;黄粱未熟天还早，此梦何妨再一回？&rdo;

三二

从古权贵在朝，未有能和协者。宋人《登山》诗云：&ldo;直到天门最高处，不能容物只容身。&rdo;唐人《闺情》云：&ldo;若非形与影，未必肯相容。&rdo;《宫词》云：&ldo;闻有美人新进入，六宫无语一齐愁。&rdo;又曰：&ldo;三千宫女如花貌，几个春来没泪痕？&rdo;皆可谓说尽世情。

三三

人有满腔书卷，无处张皇，当为考据之学，自成一家；其次，则骈体文，尽可铺排。何必借诗为卖弄？自《三百篇》至今日，凡诗之传者，都是性灵，不关堆垛。惟李义山诗，稍多典故；然皆用才情驱使，不专砌填也。余续司空表圣《诗品》，第三首便曰《博习》，言诗之必根于学，所谓&ldo;不从糟粕，安得精英&rdo;是也。近见作诗者，全仗糟粕，琐碎零星，如剃僧发，如拆袜线，句句加注，是将诗当考据作矣。虑吾说之害之也，故续元遗山《论诗》，末一首云：&ldo;天涯有客号玲痴，误把抄书当作诗。抄到钟嵘《诗品》日，该他知道性灵时。&rdo;

三四

宋人论诗，多不可解。杨蟠《金山》诗云：&ldo;天末楼台横北固，夜深灯火见扬州。&rdo;的是金山，不可移易。而王平甫以为是牙人量地界诗。严维：&ldo;柳塘春水慢，花坞夕阳迟。&rdo;的是静境，无人道破。而刘贡父以为&ldo;春水慢&rdo;不须&ldo;柳坞&rdo;。孟东野咏《吹角》云：&ldo;似开孤月口，能说落星心。&rdo;月不闻生口，星忽然有心。穿凿极矣，而东坡赞为奇妙。皆所谓好恶拂人之性也。

余素慕山左高凤翰之名，不得一见。初之朴太守为诵其《送人》一首，云：&ldo;君胡为者昨日来？青灯绿酒欢无涯。君胡为者今日去？挽断征鞭留不住。君来君去总伤神，不如悠悠陌路人。&rdo;高字南阜，晚年病臂，以左手作书。卢雅雨哭之云：&ldo;再散千金仍托钵，已残一臂尚临池。&rdo;高珍藏卫青印一方，临终，赠陕中刘介石刺吏。斗纽方寸，篆法虽佳，而玉已经火炙。余见之，颇不当意。按《明史》亦有卫青，此印未必便是汉大将军之物。

三六

苏州袁秀才钺，自号青溪先生，嫉宋儒之学，著书数千言，专驳朱子；人以怪物目之。年八十余，犹生子；善医工书，诗多自适，不落古人家数。《明觉寺题壁》云：&ldo;灯火荧荧满法堂，僧家爱静却偏忙。亦知世上逍遥客，踏月吟诗到上方。&rdo;《夏日写怀》云：&ldo;风过静听松子落，雨余闲数药苗抽。&rdo;《冬暖》云：&ldo;似闵敝裘留质库，为开薄雾送朝暾。&rdo;颇见性情。青溪解&ldo;唯求则非邦也与？&rdo;&ldo;惟赤则非邦也与？&rdo;皆夫子之言，非曾点问也。人以为怪。不知《论语》何晏古注，原本作此解。宋王旦怒试者解&ldo;当仁不让于师&rdo;，&ldo;师&rdo;字作&ldo;众&rdo;字解，以为悖古。不知说本贾逵，并非杜撰。少所见之人，以不怪为怪。

三七

元遗山讥秦少游云：&ldo;&lso;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rso;拈出昌黎《山石》句，方知渠是女郎诗。&rdo;此论大谬。芍药、蔷薇，原近女郎，不近山石；二者不可相提而并论。诗题各有境界，各有宜称。杜少陵诗，&ldo;光焰万丈&rdo;；然而&ldo;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rdo;，&ldo;分飞蛱蝶原相逐，并蒂芙蓉本是双。&rdo;韩退之诗，&ldo;横空盘硬语&rdo;，然&ldo;银烛未销窗送曙，金钗半醉坐添春&rdo;，又何尝不是&ldo;女郎诗&rdo;耶？《东山》诗：&ldo;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rdo;周公大圣人，亦且善谑。